柳梦萦抱着梦媚回到了家中,将梦媚抱到闺房后,梦媚仍有点神智不清,脸色惨白,给她把了一下脉象,脉象细弱无力,搏动紊乱,确定只是惊吓过度。于是去药房煎了一些药,给妹妹服下后,就让她躺在床上好好休息,不要随便到处乱跑。
柳梦萦独自走出了闺房,在庭院中的那颗梧桐树下静静站了半晌,每当她遇到心事的时候,都喜欢在这里独自静思。
今天村民们的做法让她很生气,虽然是罗家的大公子带头干的,但村民们的冷漠无情也让她很伤心。
而这一切的根源,就是因为自己的妹妹几个月前得了一场怪病,身体越来越虚弱,刚开始的时候,村民们还对妹妹百般体贴照顾,不时还会送来一些山鸡蛋、老母鸡、野山参等补品,但随后,其他村民们也相继染上这种怪病,而且染病的都是和妹妹接触较为亲密的人,村民们开始在背后对柳家议论纷纷,对她妹妹的态度也开始冷淡起来。
但这种病非常少见,就算医术高超的柳梦萦也无可奈何,柳家只能到处寻访高人,而就在上个月,村中请来了一位道士模样的人,说此地有灾星出现,会给村子里的人带来灾难和疾病,而村民们之所以会这个样子,就是因为这个灾星在作祟,而这个灾星就是自己的妹妹柳梦媚。
柳梦萦当然不会相信道士的这番鬼话,打算将道士赶走,但道士说自己能治好妹妹和村民们的病,于是道士就给村民们挨家挨户的治病,弄一些乌七八糟的药水,贴一些连她都看不懂的黄符,同时嘴里念叨几句稀奇古怪的咒语,转眼见,病人的症状就减轻了大半。
村民们高兴不已,以为来了一位济世神仙,但道士却说,他只是暂时压制住了他们体内的邪气,如果灾星不除,他们的病是不会根除的,而且还会越来越重,到时候,只怕他也无回天之力了。
道士的话让村民们陷入了一阵恐慌,对她妹妹的态度也更加厌弃了,而之后的几天,又有更多的村民们得病,而且病越来越重,甚至好几个人都因病而死,村民们开始集体到柳家的宅院外面大闹,嚷着要赶快除掉灾星。
而她的父亲,柳家寨的村长,也为有这样一个灾星女儿感到颜面尽失,也不顾什么血浓于水的父女情,只催着道士赶快将她的女儿除掉。
道士答应要设法坛来除掉灾星,决定在六月十五月圆时分,在村后十里之外的一座山上,用妹妹来祭月。
所谓祭月,也就是将妹妹的血放干,让其体内的邪气在月圆之夜散去。
柳梦萦知道,这个道士纯粹就是一派胡言,身为巫师的她很清楚,祭月什么的完全是骗人的把戏,月亮的阴晴圆缺,只不过是星辰运转在月亮上产生的光影变化而已。
但无论柳梦萦怎么向父亲解释,父亲都不听她的话,说已跟道士定好时间,在六月十五就要将梦媚交给道士,一切听从道士发落,也算给村民一个交代。
柳梦萦知道怎么也劝不了父亲了,但她绝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妹妹死掉,只好决定在六月十五之前就带着妹妹逃走,永远离开这个地方。
但人算不如天算,就在前几天,罗家的少奶奶也染上了这种病,且就在昨天不幸去世,罗家大少爷因此恨得咬牙切齿,于是今天就带着人来把梦媚绑到了后山,打算烧死梦媚,以祭亡妻在天之灵,因此才在今天弄出了这么一场闹剧。
“唉——!”柳梦萦对着梧桐树,长长叹了一口气,一想起妹妹的病,她心中就一阵烦乱,想不到自己行医数年,却连自己最亲爱的妹妹都治不好。
忽然,庭院外想起了一阵匆忙细碎的脚步声,一个丫鬟急匆匆地小跑了进来。
“宝兰,何事如此慌张?”柳梦萦转而看向丫鬟。
丫鬟停下脚步,喘了口气后,说道:“小姐,老爷回来了,他让你马上过去一趟!”
“好,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柳梦萦淡然一笑。
“可是,小姐……”丫鬟似乎仍有话要说。
“还有事吗,宝兰?”柳梦萦秀眉一挑,疑惑地问道。
丫鬟低声说道:“老爷脸色非常难看,不知遇到了什么事,小姐可要小心一点,可千万别再惹怒了老爷……”
柳梦萦微微一笑,“我明白!”心中已经猜出了个大概。
……
柳家厅堂内,一个八字胡的中年国字脸正坐在厅堂正对门的扶手椅上,手里端着一个茶杯,一脸严肃。
厅堂两侧,立着两排丫鬟、家丁,个个低头耸肩,大气不敢出一声,国字脸身后,一位管家恭恭敬敬地站在那里,沉默不语,厅堂内的空气紧张而又压抑。
“哼!”国字脸喝了一口茶水后,猛地将茶杯摔在了桌子上,发出“哐啷”一声瓷器碰撞的脆响。
站着的丫鬟、家丁都吓得浑身哆嗦,身后的管家也打了个寒颤,轻声细语道:“老爷息怒,还是等大小姐来了,好好问问她吧……”
“还需要问什么!都把人家罗家大公子的手砍下来了,我还需要听她解释什么!?”柳承德大吼着,那张严肃的国字脸也因极度的愤怒而绷得铁青。
“那罗家可是这方圆百里有名的大财主,咱们柳家能有今天,还不全仰仗着他们罗家,罗家的人咱们能得罪得起吗!”
“今天梦萦这丫头可倒好,竟然将人家罗大公子的手给砍了下来,这还了得!”
“老爷息怒。老爷息怒……”身后的管家不住地劝慰着,这时听到有人进来了,抬头一看,悄声说道:“大小姐过来了……”
柳承德抬头一看,顿时两眼冒火,猛地站起来,指着柳梦萦大骂道:“你这个孽障,你知道你今天都干了些什么事吗?”
柳梦萦沉默不语。
“你给我跪下!”柳承德朝柳梦萦大吼道。
柳梦萦仍默然不语,缓缓屈膝跪在了柳承德面前。
“你身为巫师,该以守护村民、治病救人为职责,可你倒好,居然在外面逞强斗狠,打架伤人!”
“还敢惹到罗家的头上,还竟然把人罗家大公子的手砍了下来,你这是要害死咱们柳家吗!”
柳梦萦只是低头跪在那里,一语不发,因为严格的家规告诉她,老人训话的时候,做儿女的不能随便插话,更不准辩解,而只有等到老人问她的时候,她才能开口说话。
但柳承德完全不给柳梦萦辩解的机会,只一个劲地朝柳梦萦发火,而柳梦萦也知道,就算她辩解了,这个不可理喻的父亲也不会听她的。
“你根本就不配执刀,我以后再也不允许你用刀了,把你的佩刀拿过来!”柳承德说完便把手伸向柳梦萦。
柳梦萦跪在地上迟疑了片刻,缓缓解下了腰间佩刀,双手呈给柳承德。
柳承德一把夺过柳梦萦的佩刀,气愤地掷到茶桌上,怒哼一声后,自己也坐了下来。
柳承德抿了一口茶水,润了润喉咙,此时气已经略微消了一些,沉默半晌后,缓缓说道:“这次你闯下了这么大的祸,不是光咱们柳家赔点礼就能行的。”
“罗家财大气粗,我这个村长都要处处看他们脸色,前几天因为你那个灾星妹妹让人家死了一个少奶奶,这次你又砍了人家罗大少爷一只手,人家肯定会对咱柳家有很大怨气!”
“老爷,那咱们该怎么办?要是得罪了罗家,那对咱柳家以后可是非常不利呀……”身后的管家皱着眉头问道。
“办法?”柳承德冷笑道:“办法也是有的……”
“老爷有何高见?”管家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柳承德又抿了口茶水,看着柳梦萦说道:“如今,梦萦你也不小了,都二十一岁了,这个年纪的姑娘早该嫁人了,而之前那个罗家大公子对梦萦也颇为钟意,梦萦若能嫁到罗家,做罗家小妾,这样罗柳两家联姻,那这些恩怨误会也就一笔勾销了!”
管家一听,顿时喜上眉梢,伸出大拇指连连赞叹,“老爷高明,老爷高明呀!”
柳梦萦猛然抬起头,一双桃花眼瞪得滚圆,大喊道:“不行!我不想嫁给他!”
“啪——!”一声脆响,回荡在这个厅堂,柳承德抡起胳膊狠狠扇了柳梦萦一耳光,瞪着眼睛怒道:“我让你说话了吗!”
柳梦萦捂着脸颊,感受着脸颊上传来的火辣辣的痛,一颗心已经冰凉透顶,然后缓缓拿开捂着脸颊的手掌,脸颊上已多了一片通红的巴掌印,映衬在她那清秀的面庞上,显得格外凄美。
“你还不想嫁?你有选择的权利吗!”柳承德指着柳梦萦继续骂道。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有不听之理?我让你嫁谁你就得嫁谁!”
柳梦萦咬着嘴唇,眼中隐隐闪动着泪光,抬头望着这个冷酷无情的父亲,目光中已有了些许恨意,她想不明白,为什么父亲如此狠心,自己的两个亲生女儿,一个当成了祭品,要置之于死地,另一个当成了礼品,要拱手送人。
柳承德见柳梦萦竟然昂起头,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气更是不打一处来,“怎么!要造反呀!
“为何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给我低下头!”这眼神让柳承德心里很不舒服,那眼神中明显有着憎恶、愤怒和反抗的意味,平日一向乖巧懂事而又听话的女儿,竟敢挑战他一家之主的威严?
柳梦萦缓缓低下了头,她知道父亲的脾气,平时最在乎的就是面子,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还是不要顶撞他的好。
柳承德以为柳梦萦屈服了,心中暗自松了口气,语气也变得和缓了一些,“让你嫁到罗家,对你来说一点都不亏,罗家有钱有势,你要是当了他们的儿媳妇,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而且那罗大公子也是一表人才,况且你还砍掉了人家一只手,于情于理,你都该嫁过去!”
柳梦萦再次抬起头,看着柳承德,冷冷说道:“你就不问问我为何要断他一只手?”
“你还不是为了那个灾星?”柳承德再次咆哮起来。
柳梦萦冷笑道:“那个罗公子要烧死梦媚,我岂能坐视不管,那可是我的亲妹妹呀,也是你的亲生女儿,你难道就没有一丝怜惜之情吗?”
“混账!”柳承德怒不可遏,又抬手给了柳梦萦一记清脆的耳光。
“一个女孩子家,竟然数落起自己的父亲来了,真是没大没小了!”柳承德气得七窍生烟,抄起茶桌上的佩刀,握住刀柄用力一拔,竟没有拔出来,于是索性两手握住刀鞘,高举起来,就要朝柳梦萦头上抡下去。
“老爷息怒!”管家赶紧从身后拦住柳承德,以免闹出大事来。
“老爷……”厅堂两侧的家丁也冲上来拉住柳承德,几个丫鬟也赶快把柳梦萦扶起来,“小姐,您先回房避一避吧!”
几个丫鬟簇拥着柳梦萦出了厅堂。
柳梦萦回到庭院后,径直去了妹妹的房间,发现妹妹已经醒了,正倚靠在床头独自发呆,但仍面色苍白,一脸虚弱。
“梦媚,好些了吗?”柳梦萦温柔一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心情好一些。
“姐姐!”梦媚见是自己的姐姐进来了,顿时面露喜色,苍白虚弱的脸上多了几分神采,但见柳梦萦的脸颊上一片红紫,惊道:“姐姐你的脸怎么了?”
柳梦萦在床边缓缓坐了下来,握住妹妹的手,轻柔一笑道:“姐姐没事。”
“是不是爹为了罗公子的事而朝你发怒了?”梦媚细声细气地问道,当时她也看见了自己的姐姐一刀斩下了罗公子的手,闯下了这么大的祸,父亲岂能不动怒?
柳梦萦摇摇头,故作轻松地笑道:“不是,是我自己顶撞了他。”
梦媚知道柳梦萦在故意骗她,于是缓缓伸出手来,轻轻抚摸着柳梦萦脸颊上的那片紫红色,难过的泪水从眼眶中滑下,“都是我不好……都是我害了大家……”
“别这么说!”柳梦萦打断了妹妹的垂泪自责,思索片刻后,脸色凝重地说道:“我觉得这件事有蹊跷。”
“什么蹊跷?”梦媚擦了一下泪水,疑惑地看着柳梦萦,“这一切,不都是源于我这个灾星吗?”
“不!”柳梦萦用力一摇头,看着梦媚的眼睛说道:“你没觉得这件事很奇怪吗?”
“你看,村子里跟你接触过的人都相继得病了,而咱们柳家的人却平安无事,这是为何?”
柳梦萦继续说道:“如果说真的是你给村里的人带来了疾病,那么最先得病的应该是从咱柳家人开始,可爹娘还有管家、仆人们都相安无事。”
梦媚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觉得柳梦萦说得有道理,但她也想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按理说,最先病倒的应该是自家人才对呀?
“我想,这应该与我在咱们府内设下的结界有关。”
“结界?”梦媚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
“对!”柳梦萦点了点头,“我设下的这个结界,可以压制一切邪煞咒蛊,护佑咱们柳家人的安全,所以,才让咱们府内的人可以平安无事。”
“但以我目前的法力,只能让结界覆盖柳府上下,而村里的其他人不在结界的庇护范围内,才会被病邪侵体。”
“说到底还是因为我造成的……”梦媚自责道。
柳梦萦摇摇头,“不,这不是我要说的重点,重点是我设的这个结界只能压制邪煞咒蛊,而对瘟疫,是不起任何作用的,该得病了还会得病。”
“姐姐你是说……?”梦媚似乎明白了柳梦萦的意思。
“没错!”柳梦萦点点头,随即目光一闪,“你根本就不是得病,而是被人施了邪术!”
梦媚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心中不免恐惧起来,她从小听娘和姐姐讲过很多离奇灵异的故事,其中就讲到很多耸人听闻的奇门咒法,像什么中原的道术、藏密的咒术、南洋的巫术、湘西的赶尸术,还有她们苗疆的蛊术等等,知道这些东西的厉害。
“至于你被人下的究竟是何方邪术,我也从未见过,既不像咱们苗疆的蛊术,也不像藏密咒术,更不像中原道术……”柳梦萦皱着眉,无奈摇头说道。
柳梦萦又问:“你好好回忆一下,最近这几个月,有没有接触过什么奇怪的人,见过或者吃过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梦媚吃力地转了转眼珠子,似乎想到了什么,“三个多月前,那个道士第一次来咱们村,据说他本领很大,能掐会算,还免费给村里的很多人算卦,还算的特别准,当时我正好从他那里路过,好奇之下,也去找他算了算,他只问了一下我的生辰八字,然后就讲出了我的很多事情来,还讲得特别准……”
柳梦萦心中一凛,惊道:“你真把你的生辰八字告诉了他?”
“对呀!”梦媚点了点头。
柳梦萦眉头紧蹙,脸色也有些发白,随即摇头痛惜道:“梦媚,你真不该把你的生辰八字告诉他……”
梦媚感觉姐姐的表情有些大惊小怪了,奇怪道:“只是一个生辰八字而已,告诉他又能怎样?”
柳梦萦叹了口气,“你不懂这些邪术的厉害,像这种通过生辰八字来给人下咒的邪术并不罕见,黔桂一带的巫术就可以通过生辰八字来给人下降头,还有藏地的邪喇嘛,也擅用生辰八字给人下咒,甚至中原民间也流传着这种类似的邪门歪道!”
梦媚听后,耷拉下了脑袋,一脸伤心懊丧的样子,看来还是自己害了大家,如果当时不是自己一时好奇心起,不去找那个道士,不把生辰八字告诉他,或许就不会发生这些事。
“不过,你所中的邪术非常奇怪,娘和我都毫无破解之法……”
“都怪我……”柳梦萦双眸紧闭,心中悔恨不已,如果不是她最近忙于朱村一片的瘟疫,对妹妹疏于照顾,也不会让贼人趁虚而入。
而且,这个道士很明显是专门针对梦媚的,不仅给妹妹下邪术,而且还声称妹妹是灾星,让全村人排挤她。
这个该死的妖道,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无冤无仇,又素不相识,为何要如此折磨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孩子呢?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把这个臭道士抓起来严刑拷打一番,逼迫他解除妹妹和村民身上的邪术。
但柳梦萦觉得这并不容易,先不说能下出这种邪术的人本身就法力高深,而且依现在的形势来看,这个妖道已被村民当成了活神仙,估计只要动他一下,就会被全村人视为仇敌。
既然斗不过,那就只能逃了,逃到千里之外,离施术者距离越遥远,邪术的威力就会越弱,什间久了,妹妹身上的邪术自然就解除了。
要逃就趁早逃!
那今晚就行动!!
柳梦萦决定,今晚她就带妹妹走,永远离开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