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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序章:消逝的未来

德罗克·毁殇的身体开始消散。确切的说,他的皮肉骨骼正在被某种神秘的力量分解。

对于自己身体的变化他并不惊讶,他早就知道这一切注定会发生。

他却不曾想到,她的死也是早已就注定了的。身穿白色纱裙的女孩胸前殷出鲜血,失去力量,倒在红色的绒毯上,倒在他眼前。他冲上前去想要抱住她,却发现手臂早已经化成无数碎片漂浮在空间中,映出淡淡烛光,映入他眼前的水帘。

女孩脸上留着最后见到他时的微笑,那笑容可以融化冰山,拨开乌云。他悲伤欲绝,想放声哀嚎,喉间却犹如被麻布塞住的瓶口,发不出一点声音。

“能够在离开前见到心爱的人,难道不是值得高兴的事吗?”早已站在身后的人说话了,声音残忍冷酷,让人联想到在黑夜和血泊中滋生出的恶魔。

德罗克没有回头,这个声音再熟悉不过。他无比厌恶,但清楚明白的认识到自己的命运已被声音的主人牢牢掌控,如巨大的阴影笼罩在头顶。但是维欧莉娅不该成为献祭的附属品!悲痛消失,仇恨在房间内激荡开来,他身上燃起炽热的火焰。准备回身攻击时,火焰突然间“咻”的熄灭,了无影踪。

“红莲!”他无声哀嚎着,“求你再帮我一次!我要杀了他!”

“放弃挣扎吧,你引以为傲的火焰已经彻底熄灭,不复存在了!”身后的人冷笑着说,“不要在悲伤和愤怒中耗费精力,我们生来便注定了失去一切的命运,很快你就会连自己是谁都忘得一干二净。再次睁开眼睛时,你会毫不犹豫的杀死所有人,无论是这个女人,还是那些陪你出生入死的人。”

神秘的力量开始分解德罗克的躯干。他放弃挣扎,安静的躺在女孩身边,轻轻吻了她的嘴唇。血的味道,在战争中无时无刻充斥在鼻翼中的味道,早已习惯、麻木了的味道,此刻浓烈的冲击着他残存的身体。

“难道你要亲自杀死自己深爱的人?不如由我来代劳吧!我是多么慷慨仁慈啊!”

德罗克死死盯着对面狂笑不止的人,杀了维欧莉娅的人,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直到双眼被分解殆尽。

我要杀了你!!!

我要杀了你。。。

德罗克看到自己身体的碎片聚成一道银光蹿出房间,在屋顶徘徊了两圈,之后向遥远东边层叠的山脉中飞去。他漂浮在浩渺的星空中,以灵魂的形态注视着这一切。他看不到自己,却将这个世界看得分外清晰。

胜利的歌声和爽朗的笑声萦绕在耳畔。向西数千米灯火通明,联盟和部落千百营帐像浪花一般层叠出壮观的景象。所有人都在和身边的人碰杯,放声大喊“我们赢了!我们还活着!”架在篝火上炙烤的野猪把咸香味送入人群,与高山啤酒的麦芽香气混合,刺激着每个人的味蕾。

宏伟的黑暗神庙如被驯服的巨兽,一蹶不振的囚徒,一边吞尝失败的苦果,一边看着胜利者的狂欢。

这些都已与他无关。

记忆被具象成为一幅幅画面,围绕在他身边翩翩翻转。默默注视着,眼中噙住泪水,心中的黑洞深邃而无法测量。在这场战争中,身为部落最优秀突击队“征伐”的队长,他没有做出过哪怕一次正确的抉择。是他的固执和激进把八个伙伴送入坟墓。悲痛和懊恼令他痛不欲生,为了报仇竟与恶魔签订契约,献祭生命以获得强大的力量。这力量虽然帮助联军赢得了战争,但更恐怖的阴谋已经悄然启动,维欧莉娅也因此香消玉损。

他不仅没能为任何人复仇,甚至把爱的人、相互托付生命的人,连同自己一齐推入深坑。

此刻,他切身体会到这场胜利的背后隐藏着多少牺牲和痛苦,这一刻的欢声笑语是由多少悲伤和死亡堆砌而来。

一个暗夜精灵女子向这里走来。是珊娅。作为联盟的一员,她不该来这里,来到这部落的营地中。远征已经结束,共同的敌人被消灭,联盟和部落暂时平息的战火立刻会再度燃烧起来。

她双手背在身后,眉头紧蹙,复杂的情绪在眼中流转。她的步子有些犹豫和慌张。她在张望,在寻找。德罗克知道她在寻找他。他一直想告诉珊娅,一切都结束了。当彼此生死分离——他作为暗夜精灵、与她一起生活的痕迹陡然间消失——的时候,当他死而复生,成为一个从墓穴中爬出的被遗忘者的时候,彼此的交集就已经分散开来。火车还没到站,他提前下了车。

就像黄昏时的影子,越拉越长,最终必然被黑暗吞噬。如此,他们与过去渐行渐远。

珊娅推开轻掩的帘帐,探头呼唤,“德罗克,大家都在等着你哦。”却看到维欧莉娅侧身倒地,鲜血这时彻底染红了白纱裙。她的眼睛兀自睁着,嘴角留着微笑。在珊娅看来,眼前的一幕诡异的如同梦魇,她吓得全身颤抖。

听到珊娅的喊叫,几个熟悉的身影快速冲入,现场顿时乱作一团。

德罗克平静的俯视脚下那场景,心中再激荡不起一丝波澜,宛如一个观众被强迫着看并不感兴趣的表演。他又看向维欧莉娅,那银河般的长发遮住了半边清秀的脸颊,可以奏出美妙琴声的手指微微弯曲,被束腰紧紧托起的胸部不再起伏,那可怕的鲜红又一次刺伤双眼。

一身轻装,腰间别着两把匕首的被遗忘者刺客轻盈的反身上到帐篷顶端,如炬目光扫视四周。

“该死!谁干的!”屋顶一番巡视无果,他飞快的翻身落地,四处穿梭,焦急寻找一切可能有用的线索。扫过之处酒杯被打翻,烧成红碳的木架被踢倒,高大的兽人步兵被撞个踉跄。营地中顿时骂声一片,却没人看清楚是什么。有人说是风,有的人认为是鬼魂在作祟,更多的人认为自己喝多了。

刺客不甘心一无所获,抽出匕首向相隔百米的联盟营地奔去。德罗克看着这个年轻冲动的伙伴,想张口叫住他,无奈无法出声。

“托纳托雷!站住!”高大的牛头人德鲁伊代替半空中的魂灵阻止住刺客的脚步。“你去那边干嘛!杀死维欧莉娅的不是联盟!是恶魔!”

“索伯你放手!恶魔已经死光了!”托纳托雷有些气急败坏,连续的高速移动令他气喘吁吁。

这时,身穿金色铠甲的血精灵女孩追了过来。她身段纤细瘦弱,与手中巨大沉重的双手剑形成鲜明的对比,英气的脸庞稍显天真和稚嫩,眼中却充满坚毅。“托纳托雷,我和你一起去!”

“拉斯特你别添乱!听我说!黑暗神庙中的恶魔确实都死光了,但燃烧军团还在!如果把那纵横宇宙的庞大军队比作秃鹫,黑暗神庙中的那些恶魔就同蚂蚁无异!”索伯一字一句,铿锵有力。他神情紧张但语气沉着,托纳托雷鲁莽,拉斯特单纯,但他们对索伯的话言听计从。“你一定记得那个叫萨利铎·暗殇的燃烧军团先遣者,是他干的!”

“他不是死了吗!”

“我们都认为他死了,可谁又真正见到了他的尸体?维欧莉娅的死因是被利刃刺穿心脏,但我在伤口处发现了恶魔使用的绿色火炎的痕迹,萨利铎善用邪炎。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别人。”

“德罗克呢!”

“不知所踪。。。也许去追先遣者了。”

“为什么不叫咱们!”拉斯特气急败坏的追问。

“这。。。我猜测,也许伙伴离去的伤痛令他过度自责,他不想把咱们再牵连进去。”

“白痴!”托纳托雷骂了一句,把拳头狠狠砸在地面。

德罗克听得清楚,不禁苦笑一下,暗恨自己真是白痴透顶。做了这么多事,搭进去这么多珍视在乎的生命,换来了什么?命运对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他不可避免的会变成燃烧军团的走狗,与昔日战友刀剑相向,那时他们会是怎样的表情?他不愿这种事发生,却又无可奈何。此时的他连自尽的资格都没有。

遥远东边的崇山峻岭中有一丝微光隐隐闪耀。那个方向,是德罗克碎散的身体飞去的方向,那道微光在冥冥中吸引着他缓缓飘过去。

山洞坐落在一处树木丛生的峭壁,两块巨石将洞口遮挡的严严实实,像是保护洞中珍宝的忠诚侍卫。可洞中没有珍宝,只有一个人的背影随着微光若隐若现。

洞中人在地上悉悉索索的画着奇怪的图案,是一个非常复杂的法阵,从图形和铭文看来,这个法阵的作用是召唤或献祭某种生物。过了一会,他转过身,面朝洞口继续画法阵的另外一部分。

德罗克把目光转向洞中人的面部,仿佛看着镜中的自己:茶色长发,眼中闪着鬼魅的光芒,森森白骨从枯槁腐烂的皮肤中露出。他穿着和他一样的紫色长袍,将右边的衣袖塞在腰间,两人同样没有右臂。法袍拖在地上的部分磨的参差不齐,就连那露出长袍外边的几根脚趾骨,形状都与自己的脚并无二致。被遗忘者是活死人,是借助药物复生的生物。他们形如亡灵,肉身腐烂的程度取决于死后多久才被复活。纵然活人的脚趾骨都不可能完全一样,更别说死后腐烂的位置和程度也不差分毫。

而这两人,从里到外都一模一样。

他俩曾经在刀锋山的深谷中交过手,虽然德罗克勉强获胜,但也身受重伤差点没命。他知道,萨利铎·暗殇就是照着自己的模样复制的,他是燃烧军团的先遣者,恶魔之王的传话者,邪恶力量的拥有者。他的出现就是为了取代自己在这个世界上位置,搅动于联盟和部落之间,颠倒是非黑白,邪恶成功侵略,最终毁灭一切。

“你还是来了,作为灵魂也不放弃吗?”萨利铎没有停下手中的工作,也没有抬头看一眼可怜的魂灵。

“不会放弃。无论经过多久,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都不会忘记杀你。”

“嘴皮子倒是很厉害。”萨利铎盯着德罗克,悠然的说,“失去了身体,你的灵魂无法长时间存在于世界。当你魂飞湮灭的那一刻,就是一名燃烧军团的先遣者觉醒的时刻。到那时,你什么都不会记得,杀了我?你会对我俯首称臣,在我的命令之下屠杀所有你熟知的人。看吧!”

德罗克看着法阵渐渐成形,碎片也渐渐凝聚其中,勾勒出他身体的轮廓。

“当我的法阵完成,你就彻底与这个世界说再见了。”

当自己连灵魂都消散,还会记得为维欧莉娅报仇的事吗?还会认得索伯、托纳托雷他们吗?

“燃烧军团的计划万无一失,没有人可以逃出这个精心设计的圈套。”萨利铎看穿了德罗克的思想,“你就是这样的人,为了伙伴可以不顾自己。在生死攸关的时刻和恶魔签订契约,得到强大的力量,这场战役最终已联军的胜利告终。那时你并没有时间思考后果,但现在一切都清楚明白,这么做的后果就是你会亲手杀死他们!”

德罗克终于压抑不住,他再也无法忍受珊娅的关心带来的死结、维欧莉娅的逝去带来痛苦、与离去的人共享的回忆、与活下来的人尚存的羁绊。他曾经无比坚强,此刻却被一股由内而生的“无能为力”的力量彻底击碎。哀嚎和哭泣,是他抒发心中悲愤的唯一方式,可没人听得到,就连萨利铎都不再理会这早已毫无用处的灵魂。

法阵即将完成。

“我连最后一点自我都无法维持吗?”他自言自语。

萨利铎淡淡的说道,“德罗克·毁殇,散去你的执着和痛苦吧。一切都将结束,一切即将开始。”

他感到昏昏沉沉,眼睛明明睁着,光线却黯淡下来。时间所剩无几,意识即将长眠。这时,他隐约听到一个声音激荡在洞穴中。

“还不到谈论结束的时候。”

不知在何处,德罗克听到有人交谈。

“都十天了,他怎么还不睁眼?”说话的人口中仿佛含着棉絮。

另一个声音则宛如尖针,“不如再送回幽暗城,大药剂师一定对这个无法复活的尸体很感兴趣,我还从没见过他的药失效。”

“也好,等下一批尸体运过来的时候,顺便把他装在车上送回去吧,毕竟我的名册中根本没有记载这个尸体。”

“你是说,他根本不在名单里?”

“是的,这批尸体一共有七十具,刚送到我这的第一天就全部复活了,名字和我的名册也都契合。只有他没有任何记载。”

“一定是搞错了,那几个负责运送尸体的笨蛋干活越来越不认真。也许这具尸体还没有被大药剂师注射药物,这就是为什么他躺在这十天,却连个手指头都不动一下。”

“哼,我要嘲笑一番那些蠢蛋,再把这件事报告镇长。”

“镇长一定会对他们这次的疏忽大发雷霆,上报女王陛下。”

“女王陛下眼里可是容不得半点沙子的,他们绝对会被送去做药引子。”

听着两个陌生的声音你来我往,德罗克感到头晕目眩。尸体、复活、大药剂师、幽暗城、女王陛下。听到这些再熟悉不过的词语,他就知道自己现在正躺在丧钟镇的墓穴里。十六年前,他就是从这里开始自己的第二次生命,作为一名被遗忘者。从那时起,他宣誓此生只效忠幽暗城的领主、女妖之王——希尔瓦娜斯·风行者。他对火焰法术有着非凡的天赋和浓厚的兴趣,通过严酷的试炼成为了一名毁灭术士。他在战斗中结识了很多伙伴,组成了摧枯拉朽的尖刀小队“征伐”。他高喊着“为了部落!”率领“征伐”南征北战,完成最危险的任务。

在高唱凯歌的那个夜晚,如坠泥沼中的无助如影随形的时候,他触碰到终焉。

此时,他又回到了阴冷潮湿的墓穴。

“我怎么回到了这里?”德罗克心想,“萨利铎的法阵完成,我的灵魂即将消散。可。。。我还是我吗?”

他睁开双眼,缓缓起身。

“哎呀!”口含棉絮的被遗忘者叫了一声,拿在手里的名册摔在地上。“你,你怎么这么长时间才醒过来!我以为你不会复活了。”

他细细审视自己:散乱的茶色头发,指尖露出的白骨,紫色法袍,右边衣袖别在腰间。他仍然记得那些熟悉的名字和脸。他还记得向萨利铎的复仇。即便要追到天涯海角,他都要履行承诺。依旧是德罗克·毁殇本人,毫无疑问。

“问你话呢,你会不会说话!”口中含着棉絮的被遗忘者脾气不太好,“你这个残废,真想不明白大药剂师为什么复活你!”

“红莲,你在吗?”德罗克悄声问到。

“你会说话!”

火焰从手中冒出,欢快的跃动着。德罗克微微一笑,“有你在,我就放心了。”

“你,你是。。。”

“德罗克·毁殇。”他蹦出棺材,“记下这个名字,快去禀报女王陛下,我要见她。”

“德罗克·毁殇。。。”口含棉絮的被遗忘者不由自主的认真记下,他从未见到过哪一个被遗忘者刚刚苏醒,就懂得使用火焰法术,还“要见女王陛下”。他隐约觉得眼前这个人不可思议且非常重要。声音尖锐的被遗忘者想起了什么事,喃喃自语,“毁殇。。。毁殇!你是‘征伐’的毁殇?”

“是我。”德罗克不愿多说,向墓穴外走去。哪知刚迈出半步,他顿时感觉到头昏脑涨,仿佛有两只大手硬要掰开他的头颅,将脑子攥成稀糊。身体也开始发热,这不是他使用红莲时熟悉温暖的热,而是要把他从里到外整个烧成灰烬的热。他瘫倒在地,体内的力量随着高温的炙烤流失,后背疼痛难忍,他感到有什么东西要破开皮肉冲出体外。

“这是。。怎么回事。”德罗克咬牙抵抗着身体极不寻常的变化。他想到了一件事,“恶魔契约!”

搬起自己的脚,顿时一阵眩晕。脚底正中的位置印着红里透黑的圆形印记,一只恶魔獠牙利爪,目光凶恶。

“难道,我要被燃烧军团控制了!不,不行!”德罗克苦无办法,他不知道如何能够压抑住这股从内迸发的力量。他看到自己的手正在融化,就像放在热锅上的黄油。他感到自己的脸皮正在脱落,骨骼失去硬度,视线模糊起来。他的眼睛也在融化。

恶魔之翼撕烂了背后的皮肉,拍打着潮湿的空气,甩掉粘稠的汁液,贪婪的舒展着。

“殇。”少女的声音响起。

“维欧莉娅!”德罗克呼喊着,只有她才这么叫自己。她曾说过,太喜欢这个字,传递出一种身在世界尽头,无能为力却又不肯妥协的力量。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第一次苏醒的时候,“毁殇”这个名字是如何从脑海中蹦出来。成为被遗忘者之前的他是一个暗夜精灵,名叫沃罗恩·战逝——昭示着不幸。

“殇,不要忘了我,无论如何都不要忘了我。”维欧莉娅的声音回荡着,越来越缥缈,马上就要消失在脑海深处。

“维欧莉娅!我,我不会忘记你,我发誓!”

墓穴中的两个被遗忘者被吓的瘫坐在地,缩在墙角瑟瑟发抖。他们看到了舒展的魔翼,听到了空气中发出刺耳的呼啸声。一股凌厉气息在德罗克头顶勾勒出巨大的阴影。他的声音变成了轰鸣,口中说的话没人能听懂,那是一种充满邪恶力量的语言,是恶魔的语言。

他痛苦的挣扎着,勉强集中精力控制住自己的意识,恶魔的力量究竟潜藏在哪里?手,脚,头,躯干,他焦急的顺着肌肉和血液在体内寻找恶魔的踪影,宛如满身鲜血的猎豹,屏住最后一口气穿越丛林搜寻洞穿自己腹部的敌人。

快!快!到底在哪?!

毫无征兆,眼前突然白茫茫一片。炙烤身体的火焰熄灭了,冰冷的北风呼啸而来。他站在不知是哪里的雪地中四下张望。目力所及,只看得到坚硬的黑色岩石和被狂风卷起的层层白雪。他没有融化,背上的双翼了无影踪。

冥冥中,他毫无意识的迈步向风雪中走去。

十分钟,二十分钟,三十分钟过去了,眼前的景色丝毫没有变化。他的手脚早已麻木,头发结出冰渣,嘴唇也不听使唤。

“该死!这是哪里!”德罗克再也无法忍受,眼前一片苍茫,他不知自己因何而来,将去向何处。

地面突然间颤动起来,风雪中隐隐显出一个如山般高大的黑影,缓缓移动到他眼前,是一只恶魔。“这是神迹,是我降临之地。”他足有十米高,头顶生有蜷曲的长角,全身燃着火焰,火焰之下的青色皮肤被黝黑坚硬的盔甲包围。“你无法阻止,任何人都无法阻止我的燃烧军团毁灭这个星球。哀嚎吧,恐惧吧,屈服吧!”

德罗克能征善战,他率领“征伐”曾经与燃烧军团多次厮杀,胜多败少。可眼前这只恶魔绝非寻常,他的高大建立在足以摧毁一切,震慑人心的力量之上。他单用声音的轰响就足以把德罗克从内到外击穿,撕碎。在这冰天冻地中,他冷汗直流,无法动弹。

“哼,蝼蚁。”恶魔的身影慢慢消失,“你的宿命被我握在手心,但你不值得我亲自动手。”

“被你握在手心,”他喃喃的说。“你是谁!”

没有回答。

“你究竟是谁!”他用尽全力挣脱恐惧的束缚,身上燃起耀眼的红莲之火。火焰砸在恶魔背上,立刻化作一丝烟尘。对方毫发无损。

恶魔根本不正眼去看这弱小的被遗忘者,“你的诉求将在北方的冰天雪地中觅得结果,去吧。到时你就会明白自己有多么无助,然后跪下祈求,心甘情愿成为我的仆人。”

十天后。

衣衫单薄的被遗忘者行走在冰封的大地之上。

他的步伐并不坚定,眼神也迷离而彷徨。从维欧莉娅被杀死的那夜开始,发生了太多他无法理解的事。可心中的疑问还未一一解开,他就全部抛在脑后。身体无法控制,思想一片空白,他着魔般的一路向北,飞越过汪洋,孤身来到这片人迹罕至的冰冻废土。

他从来没有过这种不知该何去何从的体验,只因自己宿命被恶魔掌握。那恶魔究竟是谁?单凭那股令人为之颤抖的压迫感,它必定是燃烧军团中的“人物”。它会如何掌控自己的宿命?在这冰雪中自己又该如何寻找答案?

他并不是相信宿命的人,至少曾经不是。往昔,他不曾向权利低头,倔强的反抗不公,因此差点被处决;他不曾向联盟示弱,无论在战场上对峙还是暂时联合起来进行远征,他都不会在气势上落于下风;他不曾向邪恶屈服,凭着那股破釜沉舟的信念带领“征伐”数次创造奇迹。他的火焰不仅能将敌人烧成灰烬,也能够驱走黑暗,照亮前路。他的力量来源于内心的坚持和自信,这力量将志同道合的伙伴吸引到身边。尽管战乱不断,大家在一起多半是开心和快乐的。

可是,黑暗神庙一战,他的坚持和自信变得盲目且急功近利,伙伴们因此丧命。他的悲伤和悔恨蚕食着曾经那个辉煌闪耀的自己,那个“征伐”的领袖,那个无所不能的毁灭术士。

此刻,在风雪中,他混乱、迷失。

他的头发和衣袖被冰晶凝住,手脚也有些僵硬。他用仅有的一只手遮住脸,眯起眼,固执的向北缓缓移动。能见度不足十米,雪积的很厚,他并没有及时发现挡在路上的那具尸体,直到被绊了个踉跄。

这具尸体深埋雪中很多天了,冰冷的空气延缓了腐烂的速度,他因此能够获得一些信息:身长大约半米,头小肚圆,爪长脚短,嘴尖耳扩,浑身生着厚厚的毛发。看起来像是狸猫或耗牛崽,具体无从分辨,他从没见过这种动物。令他疑惑的是,这个动物的右臂和身体形成不自然的角度,右爪笔直的指着一个方向。

很明显,有人刻意把它摆成这个造型。

刻意的?带着疑惑,德罗克向尸体指的方向前进。

十分钟后,他发现了第二具尸体——一只兔子,耳朵并在一起,被拧成麻花的形状,四肢扭曲的方向令人背脊发憷。

第三具尸体看起来像一个牛头人,但头部形状和腿部弯曲的程度又略有差别。德罗克不由自主的想到索伯,这个连他自己都倍感厌恶的想法此时却突然在脑海中飞速生长。“混蛋,我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他骂到。他确信眼前的尸体不是索伯,但还是忍不住拨开积雪仔细查看。看到腰间的牌子令他不寒而栗,上边写着“艾泽拉斯博学者——索伯·桑德。”

“不可能!”他发疯般扯下“博学者”的腰牌仔细端详,才发现做工粗糙,字迹并不是很工整。这个腰牌是假的。他重新调查尸体,发现头发和胡子都编成四辫,虽然和索伯的造型相似,但并不精细。不是索伯!他非常清楚,这位牛头人伙伴是一个有些偏执的死脑筋,不会允许自己身上有任何瑕疵。可这具尸体简直像极了索伯,除了那些显而易见的特征,就连犄角的形状,不稍加细看也难以分辨。

他飞快的按照指示搜寻下一具尸体。风雪渐渐收敛,视线越来越清晰,他远远的就能看到一颗大树。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大树的枝干如水晶般晶莹透彻,闪出五彩光芒。这棵树没有树叶,取而代之的是挂在枝杈上的数十具骸骨。

托纳托雷坐在树下。

有了先前的经验,德罗克立刻辨认出那并不是本人,只是发型和装束一样而已。他心跳加速,呼吸变得急促。路标一样的尸体,伪装成索伯和托纳托雷,是谁在精心设计这一切?

树枝开始晃动,骸骨们纷纷落地,眼中闪着蓝色的鬼火,叫嚣着攻向德罗克。

亡灵!

这些“死物”没有皮肉,仅剩骨骼。它们没有自我,只是服从命令的傀儡。

他意识到,自己不该踏进这片土地。这是“那个人”的领地。纵然惊讶不已,他立刻进入战斗状态,手中跃动的红莲丝毫不惧围上的数十个亡灵。它们移动缓慢,往往还没靠近就被烧成灰尘。漫天飞雪被火焰融化,他脚下显出被碎石铺满的乌黑地面。骨灰散在岩石上,被风轻轻带往天际。

战斗顺利结束,心中却愈发疑惑。他清楚的看到最后一只骸骨灰飞烟灭时,手指指向西北方的高山。

顾不得细细思考,他只是被有着虚无形态的什么东西从后推着前行。

虽然被遗忘者大多生活在提瑞斯法林地,那里天气阴沉多雨,不常下雪。不过他们御寒的能力比大多数毛皮裹身的种族有过之而不及,比如冬泉谷的熊怪和枭兽。但是德罗克此时被寒冷折磨的几欲崩溃。不同于去过的任何有雪的地方,这里的严寒和风雪太凌厉,就像刻刀将皮肤一片片削掉一样。有两三次,他几乎昏迷,凭着红莲的帮助勉强支撑,沿着只有一人宽的山路,步履蹒跚的走向峰顶。

转过弯,萨利铎出现在面前。

“喜欢我为你精心准备的路牌吗?”燃烧军团的先遣者依旧一副嘲弄万物的表情。

“我该感谢你,如果不是你的杰作,我一定会迷失然后冻死。”德罗克手中燃起红莲之火。

“呵,我可一点都没觉得你在感谢我。”

“谢谢你!给我一个亲手杀你的机会!”红莲如蛟龙冲向萨利铎。

先遣者不慌不忙,召唤绿色的邪炎击碎了红莲的突击。德罗克飞身上前,掐住萨利铎的脖子将他摁在雪中,可火焰还没在手中聚集成形,就被对方踹开。山道很窄,他脚下打滑,差点跌落山崖。萨利铎冷笑一声,没有继续进攻,转身向上奔去。

明知是陷阱,他还是毅然决然的追了上去。即便死,也要拉着萨利铎垫背。

“维欧莉娅,等我。”

山峰的顶端出奇的平整,很适合作为决战的场所。

萨利铎身后的巨大冰柱像是经过精雕细琢,打磨的光滑如镜,与四周突兀嶙峋的岩石形成鲜明的对比。德罗克没有在意那个奇怪的冰柱,他一心只想杀了眼前的仇人。

不过对方并不打算即刻开战。“如果我没有骗你出卖身体,也没杀了你心爱的人,也许我们可以成为朋友?”

“我的职责是铲除邪恶,保护部落,守卫这片土地。燃烧军团毁灭了宇宙中很多世界,但不要妄想侵略艾泽拉斯。”德罗克周围弥漫着无可言喻的悲伤。“可是,此刻站在你面前的我,是一个丢掉职责,一心复仇的恶鬼。”

“可惜,如果我们并肩作战,一定无往不利。”

“我不知道你说这些话有什么目的,可我的目的很明确,就是杀了你。”

“哈哈哈哈!你不会真的认为那个温柔可人儿的血精灵公主会爱上你这个丑陋的被遗忘者吧!”萨利铎歪着头,风雪中的笑容令他浑身不自在,“不过,你还挺招精灵的女孩儿喜欢的,那个暗夜精灵珊娅到现在还对你念念不忘,完全不顾及联盟和部落之间的战争关系。这个血精灵公主维欧莉娅也对你怀有好感,但我劝你还是不要妄想了,她只是无依无靠的时候暂时躲在你的伞下躲避风雨而已!”

“说了这么多废话,你还是什么都不懂。”德罗克从没想过高攀维欧莉娅。她是银月城摄政王的女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他所作的一切,只是因为一厢情愿的爱,又何须在乎她是否回馈这份感情。生命中的爱恋,无非像一杯烈酒或热茶萦绕的温暖,而已。

“可以开战了吗?”

“真是心急。”萨利铎摇摇手,“我不会和你战斗,更不会杀了你。如主人所说,蝼蚁不值得亲自动手。”

“主人?难道那个恶魔是。。。”他心头如刺,浑身发麻。

“闭嘴!你没资格说出主人的名字!虽然我的召唤仪式被破坏,你为燃烧军团服务的时间被迫延迟。。。”

“谁破坏了你的仪式?”

“卑贱的老鼠,不要打断我!”萨利铎少见的愤怒起来,似乎不愿回忆失败。

德罗克心中纷乱。是谁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了他。是索伯、托纳托雷、拉斯特?还是珊娅?不,他否定着。由客观判断,他们并不是萨利铎的对手。他隐约记起在失去意识前听到的那个声音。

萨利铎继续说道,“但是被燃烧军团盯上的猎物是无法逃脱的!你终究还是顺着主人为你制定的宿命轨迹来到这里,在成为先遣者之前,你暂且为他服务吧。”

“他?”德罗克还没回过神,大地突然摇颤起来,轰鸣声绵延千里。萨利铎身后的冰柱出现了裂痕,风雪陡然间变得凛冽,肆无忌惮的席卷峰顶,将他逼退好几步,差点就被掀翻在地。

刚稳住身体,他猛然觉得胸前一痛,散发蓝色微光的大剑穿胸而过。

千万人的呢喃声涌入脑海,像雄蜂涌出巢穴,蝗虫掠过麦田。

“我们是天灾亡灵,死,既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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