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云低低地涌过，仿佛要从天空中倾泻下来一般。
隐隐几道闪光在灰暗的云层中闪烁了几次，闷闷的雷声也紧随其后。
云层之下，在那可以看到无忧城全貌的山腰上，有一座小小的凉亭——
一个年轻人和一个老者正在对弈。
这时候年轻人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
『要下雨了。』年轻人的神色略微不安。
『是啊，还是场大雨。』
老者回应了一句，然后毫不在意地放下一颗棋子。
『难道我们不需要避一避吗？』
年轻人认真地端详着棋盘，发现自己似乎已经无路可走。
『倾盆之雨，避无可避。』老者捋了捋自己的胡子，『从你开始想要逃避的时候，便已经输了。』
年轻人叹了一口气。
『岁老，你这也不给我留条活路吗？？』
『活路得自己找，你见过敌人给你留活路吗？』岁星长老爽朗一笑，挥袖扫过棋盘，棋盘便被一扫而空，白子和黑子则重新回到了棋盒。
『白阳，还来吗？』老者指了指棋盘，气定闲情。
『不了，不了。我这一下午都输了多少局了……』白阳摆了摆手，『您好歹让我这太白家的家主赢个一两局，给我留点面子不行吗？』
老者摇了摇头：『生死有命，各凭实力。』
『唉，我怎么就想不开，跟岁老您在这下棋呢……』白阳有些沮丧，径直起身走到了亭子边，『这雨怎么还不下呀！瞬月楼的沁芳姑娘怕是还盼着我呢。』
『怎么？你这是嫌弃我这个老头子？』岁星长老站起身，走到亭子边看向无忧城的方面。
『岂敢！岂敢！』白阳谦虚道，『只是白阳不知道岁老叫我来此处就是为了跟我下棋吗？』
岁星长老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山下的方向，蒙蒙的湿雾将一切远处的风景遮挡地模模糊糊，但是这一片疆土的形状……这两个旁观人倒是记得清清楚楚。
见岁星长老一直都没有讲话，年轻的太白长老也欲言又止。
『我以前就特别喜欢跟你上头那位太白长老在此处下棋。』岁星长老良久之后，突然开口。
『那时候，我们也都是刚刚接任家主之位，年轻气盛，想要闯下一番大事业。』岁星长老轻轻顿了一下，似乎在仔细回想着过去。
白阳也不敢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山下的雾气，洗耳静听。
『原本，我们是打算让你们白家和我们施家联姻，携手去征伐当年的混乱世道，也做一做那开世之君。』
『但是真正出手的时候，才发现哪有那么简单……』岁星长老的脸上显出一丝苦笑，『当时的世道那叫一个乱啊……我的父亲和他的父亲都在极力阻止我们出去，可是你也懂年轻人的血气，越不允许那便越要出去闯个名堂。』
『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我们这些世家子弟，真的是离了家才知道外面有多难……最糟糕的时候，我俩穷得把衣服都当掉了！就为了吃一口饱饭哈哈哈哈哈。』也许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场面，这岁星长老竟然朗声笑起来。
『后来呢？』白阳好奇地追问。
『我俩原本想着靠着我们各自世家的名号逐渐纠集起一个军队，找一些同心同力的伙伴，然后可以开始我们征伐天下的大业。』
『只是没想到世家的名声在普通百姓的口中，竟然也一毛不值，反倒我们两个被各种唾弃和嘲笑。』
『创世之梦，一开始就夭折了……后来……』岁星长老突然停了下来。
『你们就回家了？』
『没有，只是觉得还要再努力一下……这样回去岂不是随了家里那些长辈的念想……』岁星长老的脸上还能够看出来年轻时候不服输的骨气。
『说来也巧，那天晚上，我俩在石桥下面过夜，遇到了一男一女。』岁星长老看向白阳，眼神里透出你应该知道的意思。
『是……他们？』白阳一下子就猜到了是谁和谁。
『对！正是初代女王殿下和当今的国师大人，那时候他们也只是十几岁的孩子。』
『国师大人那时候倒是与现在差别不大，而初代女王殿下则是俏皮可爱多一些。』
那时候，对于岁星长老来说应该是比较开心的回忆吧，因为他原本波澜无波的眼神都多了些温柔的神色。
『那可真是个难忘的夜晚，有什么比得上遇到志同道合的人更快乐的事呢？』
『那时候的初代女王殿下知道了我们的意图之后，十分认真地告诉我们两个：你们两个就先安心回家吧！告诉你们的父亲，只要你们愿意帮我，我会带领着你们的家族征服这个世界，让你们的家族成为新世界至高无上的存在！』
远处突然闪过一道巨大的闪电，似乎要撕裂整个沉闷的天空。
『你们就这样信了？』白阳被雷吓了一跳，脸上有些难以置信。
岁星长老摇了摇头，『怎么可能会信呢？他们那时候可比我们更像乞丐。』
『但是她给了我们一个回家的理由……』岁星长老有些自嘲，『我们也苦了很久了，外面的日子太难了……其实谁都想回家，只是心里憋着那么一股气而已。』
『既然如今有个人让我们回家报信，就算是谎言……那也让我们有了一个借口回去我们的家族……』
『也许，她也早就看出来我们心里的想法。』
岁星长老伸出手，想看看有没有雨水掉落下来，『这雨怎么还下不来了？』
『再之后呢？』白阳却是听得入神，迫不及待，根本不想让岁星长老停顿。
『再之后，我俩就各自回了家。虽然被各自的父亲辱骂了一通，但是回家的感觉可真好啊。』岁星长老闭上了眼睛，『然后自然把初代女王殿下和国师大人忘到脑后了……』
『直到有一天，我父亲来找我说，有个女子说当年我曾经答应过她要举家族之力助她征伐天下，如今她便是来请我履行约定的！』
『那时候，我可是吓坏了。』岁星长老此刻看上去的确年轻了许多，也许是过往的青葱岁月总是能够勾起一些奇妙的效果吧。
『我们谁也没想到，当初的那个少女竟然真的说到做到了。她来找我的时候，已经纠集了上万的人马……并且她还只凭智谋，不费一兵一卒便占领了几个小国……』
『那时候的她，可真的是无比迷人啊！』
『是啊，光听岁老的描述，这样一个有勇有谋的年轻女子，怕不是如那光彩夺目的明珠一般，正常的男人怕是都想一亲芳泽吧！』白阳感慨道。
岁星长老摆了摆手，『不敢不敢，如此女子，堪为战友，却不可为情人。』
白阳勾了勾嘴角：『岁老是觉得自己驾驭不了？女人嘛，只要让她爱上，怎么也会变成小女子吧！』
岁星长老微微有些愠气：『不可如此亵渎初代女王，她可不是一般女人所能比的。』
『你的那点小情小爱，她可不会放到眼中……她的心胸中只有这天下苍生而已。』白阳看出来岁星长老的目光中竟带着一丝崇敬。
『就连优秀如当朝国师大人那般的男子，也只是被她视为可以帮她护佑天下的人而已。可惜了国师对她一片赤诚之心，竟从未被珍惜过……』
『初代女王殿下当真如此绝情？』白阳想起来那温润如玉的国师大人，连自己有时候都忍不住想入非非，更遑论普天之下的女子看到这样的绝色会有什么反应，而初代女王殿下竟然都……不动心？
『那不叫绝情，那叫博爱而无私情，她是一位真正的君王，她把自己所有的心与爱都给了这个无忧王朝。』
白阳虽然有些不赞同，但是看着岁星长老那崇拜至极的眼神，他还是选择假装赞同。
『是白阳浅薄了……』白阳忙作揖认错。
『唉，倒也是……这世间太难出一个如此的奇女子了，就连我这么漫长的一生也就遇到了这么一个。』岁星长老一脸惋惜。
『此时，白阳倒有些惋惜自己生得太晚，竟然无缘得见初代女王殿下圣颜。』白阳也跟着惋惜道。
『唉，见过又能怎么样……她还是会不在，而在她之后选出来的女王虽然都是五大家族的翘楚，却也一代不如一代……』
『就连我家那个小姑娘竟然也如此想不开！！她那般才情，为何一定要与现今的女王殿下争呢？就算后来者将她比下来，回到我这家族内还不是照样过的顺心美满……唉……傻孩子……倒是傻乎乎地着了别人的道儿……白白送了性命！』
岁星长老言语中满是惋惜，白阳却听到了弦外之音。
『您是说……』白阳想要问出心里的疑问。
『算了算了，都过去了……谈这个会伤了我岁星家和镇星家的和气。』
眼见着岁星长老似乎讲到了重点，但他还自行打断了，白阳也没再好问什么。
『话说，你对荧家新跳出来的那个长女怎么看？』岁星长老抛出来一个新话题。
『不是刚回到荧家一个多月？不甚了解……只是那荧家主家年轻时的风流债吧！』白阳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
『这么说，你这种不老实的岂不是以后会出来一堆认亲的孩子？？』岁星长老调笑道。
『别别别，我可是很小心的。况且最近娘亲还逼着我赶紧娶个夫人收性子呢！我不想，我还没玩够呢！』白阳摆了摆手，『要是我突然冒出来个流落在外的女儿，她还不得打断我的两条腿！』
岁星长老笑了笑，又突然叹了一口气，『人老了，就喜欢看着自己子孙满堂，就心里舒服啊，看着后代繁衍生息，知道自己的意志可以传承下去，就仿佛自己能长生不老了！』
『人总是逃不过生老病死……』白阳低头看了看自己扶着栏杆的那还平整细腻的双手，旁边则是岁星长老皱如树皮的手……
『错，有两个人如今还未经历那生老病死。』岁星长老看向年轻的太白长老，一脸的高深莫测。
『你是说……国师大人和荧惑老家主？』白阳不太懂，怎么突然就提这一茬……『他们……』
他有些琢磨不透岁星长老的想法，原本以为叫他来就是为了谈当今女王殿下被他岁星家族的继任者刺杀一事……还以为是想让他在女王责备之时多求几句情。
如今这话题怎么越来越偏？
『唉，不可说不可说。』
岁星长老一脸欲言又止。
『不过，对比起来，我觉得我现在这样还不错。生老病死，后代延续，这才是人间正途。』
岁星长老的目光带着悲悯与同情。
『那两个躲过人世百苦的家伙，尝到的怕是更加悲凉的人生吧。』
突然，那酝酿了许久的雨，就从云中倾泻而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