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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其之三 启程

晴朗的上午,格兰修德的大街小巷里充满了赶路的上班族,并非什么人都能像冒险者一样自由,他们有固定的工作,固定的出勤时间,他们需要挣钱养家,他们才是构筑这个都市的基础。这不是什么冒险者的世界,那仅仅是一种职业。

里昂从外表看来和他们别无二致,不会有人认为这个斯文的青年是冒险者,更不会有人知道他昨晚一夜没睡。拖着疲惫的身躯,他马上就要回到公寓了。

时间稍微往前推移,从城外森林归来的马车,在经过冒险者工会附近的时候,菲尼克斯突然让马车停下,里昂就躺在旁边。

“起来,还想睡到什么时候?”

里昂睁开迷糊的眼睛,菲尼克斯继续说道。

“我要去向大叔汇报,你先回家,中午的时候来办公室找我,拿到信件之后要立即出发,所以上午就好好收拾一下吧。”

“明白了……”

莫名其妙就被丢下车,里昂还没弄清楚状况,只好听从命令往公寓前进。

清爽的空气让里昂逐渐清醒,想起昨晚在帐篷外面坐了一夜,到了清晨快要撑不住睡着的时候被撩开帐篷门帘的菲尼克斯以冰冷的眼神注视着,然后迷迷糊糊地跟上马车。

回到公寓的时候已经倦意全无,桌子上的饮用水还剩半瓶,庆幸不用干啃那袋刚买的全麦面包,他当时留在身上的钱只买得起这个了,最便宜的轻工业产品,瓶装饮用水在此刻也成为了一种奢侈。

空荡荡的房间,没有值得随身携带的贵重物品,独居男人的行李收拾,尤其简易。里昂没有忘记带上那条破旧的项链,并不是作为护身符的意义,每个人或多或少或都会有一些一旦不在了就会感觉不自在的东西。

身上的钱所剩无几,如果要我靠自己的双腿前往边境的话,那这样的冒险团也太无情了。

里昂拉开抽屉,那封无署名的信还在,把它也带上,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开始前往边境,过于顺利的发展让里昂出现了隐约的担心,这种担心来自对常理的考量,肯定在之后会出现难以预估的困难。

所有的行李加起来也只有一个轻盈的背包,洒脱的感觉是里昂所期望的,没有多余的负担,出发的时候就该如此,当然如果能再多装点钱进去就更好了。

在中心大街,拥挤的人群阻碍了里昂的前进。他踮起脚尖,才发现路上似乎在举办什么活动,热闹非凡。人群被大街一分为二,让出一条自王宫到城门的道路。今天是工作日,观众的数量众多让他疑惑。

实在是挤不过去,离中午应该还有时间,不妨停下来看看是哪位贵族在扰民。

当然这个排场可不是一般贵族想用就能用,也就王子王女大婚,或者加冕仪式之类的游行才配得上。而今天两者都不是,那是对于王都,乃至全人类而言更为重大的事件。

没有盛大的骑士方阵,也没有举旗奏乐的仪仗队伍,四匹马,四个人,就是游行的主角。

一如既往的黑色披风。上午热情的阳光,民众此起彼伏的喝彩,自发奏响的乐曲,如同英雄凯旋归来的欢迎仪式,在希恩眼中呈现的又是什么呢?

“就算我的话听不懂,那些恐怖的画面总该看得懂吧。屠刀已经架在头上了,还有心思庆祝?愚蠢也要有个限度。”

讨厌无理的热闹,希恩期望的是更加严肃的备战氛围,把战争当儿戏的愚民,或者就该让他们体验一下兵临城下的绝望。

“我说你能不能像个勇者一样?虽然我对此不抱有半点期待,但请你不要侮辱我的人民!”

菲奥娜一身银白色轻盔甲,对希恩恶言相向的同时还坚持向一旁满怀期待的群众挥手微笑。

“那种老狐狸给予的称号我一点都不稀罕。但我不得不承认这是个便利的东西,至少在这片大陆勇者的名字可以当做万能的通行证。”

“希恩!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三番四次对父王不敬,如果你活腻了的话,我不介意送你一程,反正勇者的人选要多少有多少。”

“凭你?别逗我笑了,那天在王宫,在老狐狸面前的决斗你不会选择性失忆了吧。哦,我差点忘了,除了老狐狸,还真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你那天是怎样被羞辱的。”

“你……”

气得涨红了脸,但王室的教养,让菲奥娜压制住了杀人的冲动,毕竟是在仰慕自己的一般民众眼前,仪态是重要的优先事项,必需保持微笑,但说出来的话语却是恶毒的。

“如果在战斗中发现你有不良企图,那一刻我会毫不犹豫给你来个背刺,给我记住了!”

希恩也是毫不退让地还击。

“但愿你能活到那个时候。”

由针锋相对变成冷战,团队的关系堪忧。走在后面的黑袍术士,只是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无聊。”

“我倒是觉得他们两个很有趣。”

白袍术士也在向群众挥手。

“一片和谐的话,路上就太没意思了。”

“和谐与否跟我无关,我们受雷顿王的委托到前线去解决问题,仅此而已。”

“我都忘了,老哥你才是最没意思的那个。”

黑白兄妹,似乎也不适合作为团队的调和剂,肩负人类希望的团队和故事书中相亲相爱的日常画风根本就是两回事。

看着游行队伍即将经过,里昂才明白这是勇者的出征仪式。那样重大的仪式,配上这样的排场也就说得过去了。巧合的是这个队伍看上去都是些眼熟的人。

站在人群的外围,里昂就没打算硬挤进去,自己的身高有一米七五,在大陆人类当中也不算太矮,就算不踮起脚尖也是能看清楚的。所以安心地等待队伍通过后再继续前进吧。

但是想一睹勇者风采的人可不少,比如无法挤进人群的小孩,得知故事书中的勇者是真实存在的,那种兴奋里昂完全明白。小手拽着的气球,阻挡在高大的人墙外,他低垂着头,显得很失望。身后站着的父母只是牢牢握着孩子的手防止其走散,却没能发现小小的内心向往着的东西。

还好你遇上了我。

里昂走过去蹲在小孩面前说道。

“你有什么话相对勇者哥哥说的吗?我可以帮你告诉他。”

“真的吗?”

小孩抬起头,眼里突然充满了期待。

“嗯……嗯……我想给他们加油,还有叔叔你能帮我把这个气球送给勇者吗?”

叔叔……算了,在小孩面前纠结这个也毫无意义。

“交给我吧。”

“谢谢叔叔。”

父母看着接过气球的里昂,相视一笑。里昂开始钻进人群,左右穿插着前进。

“麻烦让一让,谢谢,麻烦让一让……”

看到人群当中的骚乱,希恩发现了里昂,他费劲地挤出一条道路来到自己面前,勉强递出手中的气球。

“希恩先生,请收下这个,这是来自一位小勇者的祝福。”

“那我就收下了,替我向小勇者道谢。”

难得看到希恩温和的笑容,那道深深的疤痕似乎没有夺走他作为常人的一面。

里昂回头搜寻那对父母,人群之后,被抱起来的小孩正对着自己挥手道别。

队伍很快就通过了这个路口,里昂也随之淹没在人海当中。

看着希恩的举动,菲奥娜的表情很微妙,心中那个大恶人的形象现在变得令人疑惑。

黑袍术士挠了挠头说道。

“他是不是前几天我们救下的那个……”

白袍术士的视线还追赶着离去的里昂的身影。

“是被哥布林打得很惨的那个吧,我记得那张蠢脸。”

菲奥娜似乎对队友们的话感到十分意外,回头说道。

“你们都认识那位新手吗?”

希恩依旧维持着刚才的笑容说道。

“只是个无聊的旅店服务员罢了。”

惊人的偶然,他们都还没忘记那张平凡的脸。

白袍术士漫不经心地说着。

“但他身上挂着阿斯兰的徽章哦,才几天就从被哥布林欺负爬到这个高度了,难道其实是个很强的人?”

黑袍术士也显露满意的表情。

“不枉我当时救了他。”

白袍术士歪着眼睛挑事。

“老哥,白天说梦话可不好,明明是我救他的。”

“没有我果断的出手,你的圣言术也救不回来。”

“我不和只会暴力解决问题的人说话。”

黑白的互动,菲奥娜早就察觉到这其实是一对感情很好的兄妹,虽然表面上一直在斗嘴,或者糟糕的团队关系可以从这里入手进行改善。

“看来你们兄妹和那位新手之间还有故事,如果能与我分享一下就再好不过了。”

白袍术士对菲奥娜的想法作出了回应。

“可以啊,当时的情况是那样的……”

这个肩负人类希望的团队对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进行了热烈交流,这是他们组建以来的第一个公事以外的共同话题。

……

心情不错,到哪里吃点东西再出发吧。

在办事处附近,那个流动小摊还在营业,在所有人都变得富裕之前,那会一直存在的,至少我是这么认为。

当然,她也在,这家店的味道吸引着她吗?或者只是喜欢一个人用餐?

“老板,来碗汤面,不加配料。”

“好的,请稍等。”

满满的一碗面,只漂浮着斑点的胡椒粉。这家店的出品味道很不错,我能理解她为何会成为常客。

里昂大口吃面。突然从旁边传来的声音。

“你是要出差了吗?”

里昂有点惊讶,仅一面之缘,应该不足以让她向陌生人搭讪,书中描述这类人应该是很内向的。但出于礼貌,里昂停下筷子说道。

“是的,我接下来要去边境。”

“那只吃这点会营养不良的哦,给他来一份鸡肉沙拉吧,我请客。”

“这怎么好意思……”

老板已经将沙拉递了上来。

“你就吃吧,她从来不请客。”

“噢,那谢谢了。”

纯粹的好意,只需要心怀感激地接受。而这个意外的朋友,没人能猜到那个由缘分打上的绳结所连着的绳子到底延伸至哪里。

虽然只是第三次来这个办事处,但里昂已经有一种进入状态的感觉,融入精英集团,必须提醒自己切忌松懈。他径直前往菲尼克斯的办公室,那是四楼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而菲尼克斯早就等候多时,里昂急忙道歉。

“抱歉,我来晚了。”

“没事,我也刚到不久,坐下吧。”

菲尼克斯已经不像面试那时那么严肃了,手托着下巴撑在桌子上,表情足够放松。

里昂发现自己面前摆着两个信封和一个鼓鼓的钱袋,还有两瓶紫色药水。

“这是……”

“要送的信件和旅费。”

至少他不必再为经费担心,阿斯兰冒险团对待员工的态度还算宽容。

“不是说一封信吗?我看这里有两个信封。”

“一个是信件本身,另一个是团长代理给你的本次任务的旅费。”

里昂拿起装着旅费的信封,拆开封口,再往下抖一抖,哐当几声,几枚金币滚了出来,这经费最多就够一路上的伙食费而已吧,他不禁撤回了对阿斯兰冒险团是个宽容的组织这个评价。

“那这边这袋是……”

菲尼克斯转过身面向窗外说道。

“那是私人赞助,毕竟是代替我执行任务,在路上死掉了会有损我的名誉。”

“这么多钱,不太好吧。”

这袋子里的金币差不多是自己一年的工资,有这笔经费,他甚至可以雇佣高级的护送人员,自己一路上再慢慢享受旅行的乐趣,所谓公费旅游大概就是这么愉快的一件事。

“只是我一个星期的零用钱,如果能保住你的命就太划算了。”

零用钱,一个星期?贵族到底过着怎样的日常?里昂不得不开始嫉妒贵族的奢侈,他需要将注意力转移到别的事情上从而降低嫉妒感。

“那这两瓶药水有什么用途?如您所知,我不会使用魔法。”

“双重保险,关键时刻能救你一命,谨慎使用吧,以后你会感谢我的。”

菲尼克斯始终还是在看着窗外,正好可以看到远处的游行队伍,希恩他们现在已经快要到达城门了。

“勇者希恩,太让人羡慕了……你也是,回来之后要跟我讲讲边境的故事哦。”

少年就像一只渴望自由的笼中鸟,仅从这一点看来,贵族的日常并不让我向往。

“如果您不嫌弃故事太普通的话我必定详细讲述。另外,任务应该有时间限制的吧。”

“对,1个月内送到,估计比勇者还要快到达边境。所以我才叫你收拾好再来。”

“明白,我一定会完成任务。”

……

在道具店购物完毕之后来到了冒险者工会,里昂按照说明书对疾行鞋进行调试,设置阈值,设置魔力消耗速率。钱的三分之二被用来购买这双贵重的保命工具,必须要彻底研究透彻它的性能。

期待之后的表现吧,现在应该考虑的是旅行的形式了。除去最低限度的日常物资金额,剩余的钱可能连最便宜的护送都雇不起,本应如此。

在决定优先保全自己的那刻开始,就注定了旅程的艰辛,毕竟再高级的护送也是别人,而信得过的只有自己。

但让人意外的是问题就在刚才已经被解决了,坐在对面的女性,是以极低价格成交的护送人员。

她身上穿着的白色裙子是连衣裙还是长袍?好像在哪本关于民族服饰的书中看到过,是一种叫做儒服的服装。她的腰间挂着一把细长的剑,应该是剑士吧。黑色柔顺的长发,不知道是肤色还是化妆的原因,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是充满活力的,正在看着这边,是个等我先表演的人吗?

“你好,我叫里昂,请问我要怎样称呼你,美丽的小姐。”

“泥…豪…”

声音很轻柔,从嘴里硬挤出了这两个字,歪曲的发音让她害羞得低下头。对此我并没有感到惊讶,前台大姐刚才已经跟我解释过了。她来自大陆极东的一个叫做云台的岛,是前台大姐的亲戚,前两天来到格兰修德,决定要从事冒险者的工作。

这点和我有相似之处。但由于文字和语言完全不通,就算是前台大姐也只能和她进行简单的交流,所以就别指望她能独自完成什么任务了。或者仅仅是这句蹩脚的你好,对她而言已是尽力。

基于这种前提,前台大姐反而是希望我能带着她去冒险。说什么虽然不会认字说话,但本领方面完全不用担心,以自己多年经验看来,这孩子的水平至少在白银级以上之类的话。

不知道前台大姐对我的这份信任从何而来,或者就是她嘴里的自己多年经验吧,我看上去就是个好人之类的评价。

我想多年的经验也不一定值得尽信。

无论如何,最终以食人魔讨伐级别的便宜价格,她被接受了这次从格兰修德到艾恩沃尔的护送任务。

里昂从背包中取出从菲尼克斯的办公室拿走的大陆地图,在桌面摊开,从格兰修德的位置用手指划线至艾恩沃尔,再对着女人说道。

“明白吗?从这里到这里,我们一起过去。”

他尽可能用动作表达护送的意思,期待眼前这个可能与自己怀抱同一理想的人能迈出宝贵的第一步。而这一步的意义,里昂比任何人都要了解。

“嗯!”

她用力点头。

可能是明白了吧,也可能没有,但只要开始前进,问题就总有办法解决,里昂收拾好地图说道。

“那我们马上出发。”

……

现在,暂时要讲述的是另一个故事了,关于一个外来务工人员的故事。

故事要从哪里讲起呢?

第一纪元,即使是神与魔这些原初生物,也有好战与和平主义之分。不愿参与大战的一对兄妹,选择将大陆的一部分分割出去,并从大陆带走了动物植物,作为永恒的乐土与世隔绝。大陆几经破灭轮回,乐土受到这对兄妹的庇佑始终幸免于难,从太古传承至今的原生之地,这就是大陆极东的岛屿――云台岛的创世神话。

7年前,云台南部一个贫穷的农村。少女名叫叶桦,顶着烈日,正在竭力挥动手中的锄头,开垦家里唯一一亩土地。

锄头很重,不远处的老父亲却能轻易地用它翻松坚硬的土地,别的不说,在这一点上少女很敬佩父亲。

母亲带着煮好的午餐来到田间小道,招呼父女进行短暂的休息,所谓午餐,也不过是几块蒸熟的面团和一些咸菜。母亲张罗好食物之后,拿起那把刚被放下的锄头接着下田。

父亲大口咀嚼面团和咸菜。妻子操持家务已经很劳累,想要说服她去休息,除了尽快夺回那把锄头以外,不善言辞的自己已别无他法。

少女明白父亲的意思,就算自己一直不喜欢这些咸菜的苦涩的味道,就算小手已经磨起水泡,难吃的面团还是强行咽了下去。

丈夫还没坐下多久,就起来把自己的锄头抢走。母亲叹了一口气,收拾好就回去了,一家人没有过多的交流,父亲依旧在与土地抗争,一天下来也没有对少女说过半句话。

这样的日子几乎每天都在重复,不像父亲母亲早就学会逆来顺受,少女没有放弃关于人生的思考。

如果仅仅是一家三口,气氛自然不会如此压抑。

少女的兄长游手好闲,年近三十一事无成,整天与村里的狐朋狗友胡混,家里人是死是活,他从不关心,最近似乎还开始染指赌博。

少女还有个弟弟,他是全家人的希望。

至少父亲这样坚信着,从无尽的汗水中压榨出来的积蓄,全部用于弟弟的学费,弟弟也很争气,进入了镇上最好的私塾。

尽管长子堕落,父亲依旧没有放弃他。古语有云成家立业,先成家,或者可以让这个放浪的儿子安定下来。可惜长子恶名在外,没有哪家的姑娘愿意下嫁,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都托上了,仍找不到能谈成婚事的媒人。

反而是自己,少女从没得到过父亲的肯定。母亲给予自己的教育就是身为女子,一定要为家里着想,自己的事,将就一下就能熬过去。母亲是这样过来的,母亲的母亲也是。

少女讨厌这样的思想,自己不比弟弟笨,更不必说那个愚蠢的哥哥,为什么被牺牲的是自己?就因为出生时带着的器官与他们不一样吗?

少女不愿与父亲争执,他没有错,错的是无力的自己,如果有机会,一定要改变这一切。要像母亲一样对这个家付出一辈子的辛劳却毫无收获,那是她不能接受的。

如果没有那次奇遇,少女或许就只能听从母亲的安排度过那平凡而苦恼的一生。

那是到山里采集野菜的日子。山上雾很浓,少女与父亲走散。不确定父亲是否会在意迷失的自己,只能凭着来时的记忆寻找归途。

只是山路险峻,再加上能见度极低,路上稍不留神,少女便失足坠落山崖。

回过神来已经躺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周围杂草丛生,根本看不清是何地。

动不了,全身都很痛,尤其是腰部,谁能来救救我……

山里的时间流逝不容易察觉,只有不断下降的温度提示夜晚即将来临。少女身上的衣服已被露水浸湿,不断流失的体温逐渐带走少女的意识,隐约中还听见了狼的叫声。

少女注视着枝叶间灰蒙蒙的天空,就算伸出双手能触及这些繁杂的枝叶,就算拼命挣扎着将它们拨开,那片深沉的天空依旧不会出现阳光。

理智驱动下的体谅,在此刻失去了意义,少女的心开始怨恨。

我怨恨父亲,怨恨他的无能!我怨恨母亲,怨恨她的逆来顺受!我怨恨兄长,怨恨他的碌碌无为!我怨恨弟弟,怨恨他的性别!

但是我真的是在怨恨他们吗?就算我从没读过一本书,简单的道理我还是能想明白。

到头来我怨恨的还是自己,怨恨着的一切都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现实。

我愿意去保护自己的家人,就算要付出一切。所以神啊,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云台岛的另一个名字,离神最近的地方。这片受到神庇佑的土地,为绝望的少女降下奇迹。

白色的羽衣,穿透遍布阴霾的天空,穿透层层掩盖的枝叶,伴随着耀眼的白光,洒落在少女身上。

“你确定自己的愿望了吗?”

白色羽衣内的人影,温柔而庄严的声音。

“那就付出代价,签订这份契约吧,它会赋予你想要的一切。”

少女没有片刻犹豫,把手伸向羽衣……

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少女能站起来,痛觉已经完全消失,连破损的衣物都已经修复,虽然本来就已经足够破旧了。

手中握着的是一把细长的剑,不知为何,少女知道这种武器叫做太刀。

她的脑海一片混乱,仙女下凡的那一幕已经变得模糊,只剩下充填在脑海里的一些难以理解的信息。

少女把太刀藏好后回到那个由黄泥堆砌的家。父亲依旧是冷漠的眼神,可能就算自己回不来了他也不会感到难过吧,少女无言以对。兄长难得出现在晚餐的饭桌,弟弟正好放假回家,母亲正在对其关切地问候。

她一如既往地察觉到自己的多余。

白天采集的山珍,已经变成饭桌上一年一度的美味,大家都围在饭桌前,母亲在张罗饭菜。

少女的心被这种在云台再平淡不过的家宴场景所融化,眼泪从来没有如此倾泻,即便是过去最痛苦的时候也不曾如此。

多余,又如何?

母亲和弟弟都走过来安慰自己,父亲则和兄长在餐桌上讨论着别的事情。这就足够了,如果我不继续前进,这种画面一定会在以后的某日崩溃。

少女在此刻立下决意。没有人教,那就自己练习。

少女从一开始胡乱地挥砍,到日渐明晰的斩击。伴随着少女的青春流逝的,不止有家中的农具,还有这把神赐的宝物,少女将其命名为白之羽翼。

7年的时间,对于一成不变的忙碌而言真的只能算是过眼云烟。少女长大了,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而家里的情况却从未好转。

父亲年事已高,年轻时积累的伤病已经不支持他再从事繁重的农活。

母亲既要照顾行动不便的父亲,也要操持家庭,没有多余的精力打工赚钱。

物以类聚,兄长与嫂子搬到镇里居住后几乎不再过问家中事。

弟弟刚刚开始步入社会工作,短时间内算是自身难保。

把自己嫁出去,依靠男方家庭的援助度过这段艰难的日子,是父亲早已想好的策略。

在云台的农村,这是再普通不过的策略。但这种所谓策略,在如今的叶桦看来已经失去其必要性了。就在某日的晚餐过后,叶桦在替父亲洗脚的时候说道。

“爸,我到外面去打工吧,自己赚钱总比依靠别人要强。”

老父亲似乎早就料到倔强的女儿会说出这样的话,摆着严肃的老脸说道。

“到外面?你字都不认识几个,没有用的!这个世道没有你想的那么容易。”

母亲也加入了劝说。

“小桦,听妈说,女孩子再怎么打工都不如嫁个好人家。现在难得村长家的儿子看上你了,这是咱家的福气啊。你嫁过去之后,一家人就可以不愁吃穿了,说不定还能依靠村长的人脉帮助小枫,他一个人在城里打拼不容易,你要多为他考虑一下嘛。”

母亲的想法我当然理解,一切都要为家里人考虑,但却不能为自己考虑。这是自古以来束缚着云台女性的精神枷锁,我也无法从其中逃脱,只不过现在的我能从那层层的枷锁之间看到了一丝缝隙罢了。

村长的儿子?就是那个整天窝在家里不出门的恶心胖子吗?我记得他,庙会时给我送这个送那个,用那张笨拙的嘴向我示爱,他是个善良的人,但这是两回事。

我才不要嫁给那种窝囊的男人!

……

就算必须要嫁,也要等我完成对神的承诺之后。

叶桦用坚定的眼神看着父亲说道。

“我已经决定了。还记得去年过年的时候吗,秋生叔带着凯文阿姨来村里的时候,已经跟她约定好了,我要到大陆去当冒险者。正好凯文阿姨在一个叫格兰修德的大城市里的冒险者工会工作,我想把握这个机会。”

母亲显然不知道什么是冒险者和冒险者工会。父亲年轻时应该了解过这方面的事,所以他的脸色很难看,一脚把盆子里的水踢翻,责骂随后而来。

“你疯了吧!你知道什么是冒险者吗?那是卖命的工作!就凭你一个弱女子,被人吃了都不明不白!别再说了,我明天就去村长家里把婚事定下来!”

理所当然的反应,但是我早就想好怎么说服他了。

“先别生气嘛。妈,你陪着爸到后山去,我给你们看点东西你们就明白了。”

拿起神赐的武器,叶桦选了个合适的表演场地。后山的山脚有一块很久以前从山上滚落的巨石,大概有几米高度。

母亲扶着父亲坐在树下,他们可想象不到接下来我要做的事。

站立点距离巨石十米开外,叶桦闭目屏息,腰间挂着太刀,右手握着剑柄,双膝微弯。穿过山间的风呼啸着,叶桦的头发随着狂风散乱,丝丝之间隐约显现的凌厉目光,老父亲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一之太刀!断空!”

寒光一闪,两位老人自然是无法辨认拔剑的动作,更不用说无形的剑气。撕裂空气的尖锐声音比呼啸的疾风更加刺耳,随即是巨石一分为二,没有轰然倒塌,甚至连粉尘都没有扬起,单纯的一分为二,完整无缺的切痕。

随后是优雅的收鞘动作,叶桦为了今天的成果,7年之间,除了干活,休息,就只剩下挥剑。她走到震惊不已的父母面前,跪在地上,报以最真诚的笑容。

“爸,妈,这些年来真的很感谢你们,接下来轮到我了。这其中的故事,等我回来的时候再告诉你们吧。我想让你们知道,自己有一个很出色的女儿,而不只是一个为了家庭默默牺牲的工具。女儿长大了,会照顾自己,你们也不用太担心,我一定会活着回来的,向神明赐予我的这把剑起誓!”

磕头,一下,两下,三下……叶桦向父母致以最大的敬意。

一个月后。

今天是来到格兰修德的第二天,这个充满新鲜感与诱惑的城市让我着迷,但我没有忘记自己的目的。

大陆的语言确实别扭,凯文阿姨教我的日常用语,我只记住了“你好”的发音,希望不要让场面变得太难堪吧。

我被带到了冒险者工会,坐在大厅等她安排任务。周围的人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原因可能是我的穿着,虽然我已经把家里最好看的儒服带过来了。

在云台的话,这样穿已经是最正式的外形了,但在大陆却显得格格不入。对此我没有感到意外,我看他们的穿着同样觉得奇怪。

话说什么时候才有任务啊,我快受不了这些人对待奇珍异兽一般的目光和议论了。尽管我一句都听不明白,但是语气告诉我他们议论的内容有多不礼貌。

凯文阿姨正在接待一个和我年纪差不多的客人,普通的男性,一个大大的背包,他手里拿着的鞋子很漂亮,总觉得我能理解大陆人的审美。

男客人在那边坐下,似乎在看着什么图纸。凯文阿姨叫我过去跟他交接,说是护送任务。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希望不会太难相处。他看了我一眼,说了一句我听不懂的话,语气很温和,大概是凯文阿姨说的大陆人的绅士风度吧。

我能听懂“你好”这个词。云台是个重视礼仪的地方,可不能坏了家乡的名声,就算我连打招呼都做不好,起码要做到最低限度的……

“泥…豪…”

哇~!我在说什么?明明昨天已经练习过很多次这个词的发音了。啊,他一定会嘲笑我吧。不行,这种时候更加要正视对方。

他拿出一个地图在上面比划,大概是告诉我目的地。总感觉很对不起他,我根本看不懂。他用动作向我解释护送的意思,他应该是个很好的人。听村里的老爷爷说在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只要微笑就好了。

看到我点头回应,他收好地图,说了一句话,大概是要出发了吧。那就出发,长久的锻炼就是为了这个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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