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迹罕至的厢房外,一道人影走过池边。温和的风吹过池塘,吹皱一池清水,枝丫随之款摆,有一枝花骨朵儿温柔拂过少年人俊俏的脸,被他一把折去。
含着绿芽儿的枝条捏在手里打了个转,转眼被毫无留恋地丢进池子,沉进了淤泥里。
已经开始回春了。
晏拾生有些焦躁,“阿姊,卿卿对覃空青有意。”
“拾生!”晏殊面不改色,眸光却晃动了一下,略带责怪地呵斥道,“信口雌黄,莫要胡说八道。”
阿姊心乱了。
他自鸣得意,干脆开始添油加醋,“我看他也对卿卿有意思。”
“拾生!”晏殊蹙眉,心里难免烦躁不安。
“阿姊莫要恼了。”他放软了语气,哄着,“我只是担心,万一他不识好歹……”
“他不是那样的人。”晏殊立马打断,眼里澄澄明明,柔软了神情,一字一顿地回答,“他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我就是讨厌你用这样的表情,述说对他的信任。
清风徐来,吹起他柔顺的长发,吹来蝴蝶般翩飞的一抹黄,险些砸在脸颊上。他伸手一抓,是一片残缺的黄纸上面涂着歪歪扭扭的殷红字符。
什么情况下,需要功力强大的捉妖师以自己的血绘制符文?一则情况紧急,二则力求保险。
晏拾生不得不承认,覃空青是出类拔萃的捉妖师。遇见他们姐弟俩之前,他有本事独来独往,技能极其高超,十有八九都是一击毙命。
晏拾生抬起头,几乎没有大妖能够冲破覃空青以鲜血画的符。这张符,是留给晏殊护身的,里面还掺杂了晏拾生的血。
两个人的血混杂在一起,至阴至阳之物,面面俱到,根本不会有什么妖物能有这个能耐。
晏拾生的眸光落在破碎符纸的边缘上,他冰冷的手指抚上去,一道硬剌剌的、参差不齐的毛边。这边缘用细小的字写着晏殊的生辰八字,还附了一只蚊虫般的小黑点,仔细看竟是一只蛊虫,如今已经死僵了。
吞噬脑髓的蛊虫……正因为这只致命的蛊虫,所以这张符才没有遇上妖物就报废了。幸亏有这一张符,才杀了这么防不胜防的蛊虫。
这偌大的郡守府邸,会蛊术的只会有一个人。
只有那个笑起来眼眸弯弯的,像只猫儿一样的女孩子,会蛊术,养蛊虫。
晏拾生收起了符纸,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动作堪称优雅,却像是暴风雨前片刻冷凝的寂静。
……
覃自惜正在试衣服,开春的衣裳。
整整齐齐的叠放在了托盘里,里头是一身绣工精湛的藕粉色衣裙,旁边一双精致小巧的杏色丁香绣鞋,并香囊、荷包等一应物件。
她提着步子缓缓地来到了小丫鬟跟前,却是忽而伸着芊芊玉指将托盘里的那只刺绣而成的桃形香囊拿了起来,只拿到眼前细细观摩了一阵。
香囊做工精湛,下端系着同色丝线彩绦,香囊里头似塞了玳玳花,隐隐透着淡淡的清香。每一针一线显然皆是用了十足的心意。
“这身啊,绣娘一针一线亲手绣的。”小丫鬟笑眯眯地说。
覃自惜想了想,穿上一身淡绿色烟罗沙裙,“那套留着吧,得压箱底,我先试试看这身。”
她低头系带子,忽然一顿,“怎么有点儿扎呀?”
小丫鬟立刻掀开衣裙,惊呼一声:“呀!怎么回事?脖颈儿上都红了,快擦破皮了!”
其实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只不过是覃自惜皮肤比较敏感脆弱而已。
小丫鬟熟练地检查着衣料,摸到一小块断裂的线脚,不满地撇撇嘴,抱怨道:“今年怎么回事?有线脚的纱都能选出来。小姐脱下来吧,这衣服穿不得了。”
覃自惜诧异道:“一点点线脚而已啊?”
小丫鬟轻柔地脱下来,毫无怜惜地扔在一旁,叹道,“护城河发水,岁贡都是赶出来的,不然也不会有疙瘩。”
护城河滋润了这一方鱼米之乡,覃自惜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朝廷发了银子赈灾吧?怎么不去修大堤?”
“一半的确去修了呀。”小丫鬟不以为然,笑眯眯地说道,“还有一半呀……呵呵,小姐很快就要好看的新衣裳了。”
郡守拿着救灾的银子,一半用来修堤坝,另一半悄无声息地没了。这是郡守府邸公开的秘密,府中人笑着守着这个秘密,在太平盛世里大大方方地犬马声色。
“爹爹呢!?”覃自惜黑了脸,提高音量。
“小姐?”小丫鬟茫然失措,不知道她为什么暴起,“在……在书房。”
“咚咚”两下不急不缓的叩门声。
覃自惜一眼望去,那不经意的一眼,便足矣令人呼吸顿住。
桃花眼浸含春水,目光流盼婉转多情。眉间自带笑,眉目自传情。眉眼间无法藏匿的浓艳,极具风韵,美得如此浓烈,如此张扬。
媚而不俗,妖而不惑。远山芙蓉之姿,撼美凡尘,艳艳人寰之色。
她褪去了新衣,随意穿了一袭玉色素锦上衣,下着兰花提花暗纹凌裙。别了一只玉簪,将垂至臀处的三千青丝略为笼住,耳后一缕长发置于胸前,沿着妖娆的身段轻轻垂落到了腰际。
明明脂粉未施,倒是平添了一丝慵懒风情,只觉得百般韵味。
而在覃自惜看来,柔和的光线落在他漆黑的鬓发上,束起的头发随风微微摆动。少年郎同样也是美得不可方物,宛若斜阳投下的浮光掠影一般,捕捉不到。
“覃小姐?”他笑道,眼睛黑漆漆,深不见底。
长拗靴上银线绣的麒麟图腾狰狞地反映着光,青石板上落下个宽肩窄腰的影子。
她的心脏骤然漏了一拍。
小丫鬟重新泡了一壶新茶,又将今日府中一早送过来的,这会儿已放到井里冰镇好的荔枝奉上,她乖觉退下了。
冬天里还吃荔枝,覃自惜这是独到一分的。
覃自惜素来有些贪嘴,拿了一颗荔枝,翘着小拇指拨了外头的红衣裳,露出里头晶莹剔透的肉身,对着晏拾生道:“什么事儿?”
她心里有些惶恐,想要将这瘟神送走。这下嘴里有了点甜味,稍稍舒坦点。但一想这是贪污的证明,她又开始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