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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问题很有见地!”王宇恒用赞许来保持自己居高临下的态势,“这就涉及了另一个领域、一系列更深刻的问题:弱肉强食的问题、人道主义问题、基本生存保障问题、强弱或贫富差距问题、社会稳定性的问题……我们刚才谈猪,只是借猪喻人,来说明一种人生态度。有很多人的性格是知足常乐,随遇而安,不好争夺,只要能平安活着、有口饭吃,就不会生事、不会zao反。但若因为我不与你争名夺利、争权夺势,把机会让给了你,结果导致你得寸进尺、变本加厉,连条活路都不给我留,那我也不是不能开荤!我做糖不甜,做醋未必不酸,成事不足,败事倒还有余,大不了同归于尽,至少让你也不得安生!我额外损失不了什么,反正也是活不下去了。就是说你把家猪都逼成了野猪,猪都越圈而逃,揭竿而起,转而攻人,那么人也没有好日子过。如果最初就是弱肉强食的规则和氛围,那么谁也不会选择猪的生活态度,或者说野猪当初就不会退化,那成功者的成功率就要降低得多。文明的实质就是保护弱者:保护贫困人群、保护妇女儿童、保护孤寡老人、保护残疾人、保护灾民、保护动物……如果按原始社会的自然法则,这些群体可能会被肆意欺凌和杀戮。而这些群体中有些是真正的弱者,缺少反抗能力;有些则只是生性平和而已,但就其能力而言是有条件演变成野猪的……”
王宇恒越说越觉得今晚很荒唐,本来想拉魏紫霞下水,怎么会扯出这么老远?争论时就容易出现这种状况,论据升格为论点,被进一步论证和反驳,便由母论点衍生出子论点,再衍生出孙论点,最后离题万里,能生生不息、绵绵不绝的原因就是面子和征服欲。王宇恒已不奢望今晚能和魏紫霞干点什么了,因为他已经跟猪干上了。辩论癖和演讲癖被勾起来,很大程度抑制了****,兴奋点转移了,即使现在魏紫霞投怀送抱、裸玉横陈,他也要先把那些道理掰扯明白后才能安心享用。
魏紫霞没再反驳,王宇恒见好就收,笑道:“看咱们都扯到哪去了!言归正传,我的意思就是别因为瞻前顾后而错过了眼前的欢乐。”
魏紫霞柔媚的嘴角微微一撇,现出嘲笑与冷笑的杂交笑种,语气犀利地说:“我明白你是什么意思!”轻蔑地扫了王宇恒一眼。
王宇恒感到脸被她的目光抽得生疼,遮于裆下的哲学树叶似乎被她一把揪掉,露出****上赫然纹着的“始乱终弃”四个字,立觉心虚而又羞愧,急忙此地无银地辩解道:
“估计你对我还是有些误解。其实我比任何人都看重未来,就是因为过于看重最终结果却又知道人生没有结果,才去从哲学中寻找答案和安慰,并接触到各种思潮的。很多大哲学家最初也是因为同样的悲观而去探求人生意义,才走上了哲学道路。但理论是理论,现实是现实,现代思潮推崇******,可我本人却很保守,到现在为止还一次恋爱没谈过呢!”说到这他才想起自己刚才在舞会上的举动实在谈不上保守,便又补充道:“在今天舞会之前,我连女生的手都没握过!这是第一次跳舞。弗洛依德本人也是个生活严肃的学者。”
真是越抹越黑!一解释反倒暴露心虚,且显得磨叽——强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但这句话也不对,政治家不通过解释和表白,如何能打动人心、获得拥戴?讲演不就是向民众解释和表白么?光靠玩深沉玩冷峻就能当选总统?希特勒单凭装酷就能发动起战争?解释的好坏、听者的多少是能否成为强者的关键,等成为之后还解不解释,那就凭心情了。
长篇连载《逝者如斯》270
魏紫霞正色说道:“不管什么现代思潮怎样认为,反正我是比较传统,不爱赶那些乱七八糟的时髦。我觉得感情就应该天长地久、矢志不渝。每当听到海枯石烂、地老天荒之类的誓言,我总是很感动,很向往,心里软软的。也许不够成熟,可这是女人的天性,至少传统女人是这样。”
看来在两性关系方面谁都爱标榜自己传统、保守,尽管事实并非如此。王宇恒猜测魏紫霞说这些话是想对她在舞会上的随意表现予以矫正,也不便点破,只说道:
“那种理想的爱情谁都向往,但问题是总要受到各种现实条件的制约。两个人确实真心相爱,就是毕业分配天南海北……能因为怕花谢就干脆不让花开么?花开过了,展现了美,体验了春,就不枉过这个花季。”
魏紫霞很坚定地接道:“如果两个人真心相爱,就没有什么现实问题可以阻隔,家庭、地域、工作都不是理由,如果成为理由,只说明你爱得不够深,不值得为对方放弃其他。我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可以跟着他走到天涯海角,吃苦、挨累、受穷都无所谓,只要两人在一起,就是吃糠咽菜、给人家洗衣做饭扫大街我都认!”
魏紫霞兜头这盆热水不但把王宇恒残存的那点儿欲火彻底浇灭,也着实烫了他一下。他庆幸刚才多亏自己采取了那番迂回试探,先在价值观上进行外围磨合,还未触及骨肉。如果今晚自己一冲动真的对她做了些什么,那将来……魏紫霞展现的是一种近乎私奔的勇气——私奔是最能辉耀出爱情的执着、热烈和纯洁的,跟随的对象往往是穷小子,否则家里也不会反对,富人也不会抛家舍业带你奔。展望未来,魏紫霞背着孩子给人家洗衣做饭的劳苦形象跃然眼前,晚上她守在油灯前,一边两眼昏花地缝补旧鞋袜,一边苦等着拉人力车的王宇恒回家——他自虐般设想着不堪设想的后果——对了,他设计院的工作应该能保住,只要在校期间不把魏紫霞的肚子搞大。
其实魏紫霞说的这些王宇恒都认可,那也是他的爱情理想。“寒窑虽破能避风雨”、“我织布来你耕田,我挑水来你浇园”,这些患难真情不是被传唱了几百年么?人们在咏唱时心里不仍有一丝浪漫和感动么?古人用这种极端白日梦来描绘爱情理想,感召女人们的勇气——你条件再好能比上七仙女?你家再有钱有势能比上玉皇大帝?还有什么不能舍弃的?私奔吧!这个白日梦也感召着王宇恒,但他在自幻为董永并想象那些苦不掩甜的劳动场景时,织布的总是陈瑜,浇园的总是“臀气”。想必“臀气”就算身着布衣荆钗,也会是有型有款,有臀有气的,就是地主恶霸老想霸占的那种。而一换上魏紫霞就觉得不对味儿,她更像阔太太、地主婆,过些苦日子倒是宜于减肥。
王宇恒有一点想不明白,以魏紫霞对待感情如此严肃忠贞的态度,怎么会接受自己在舞厅里的无良之举,而且还可能要长久接受自己这个无良之人?是不是认为自己的亲热举动是对她倾心所致,是在向她示爱?她能够接受始乱,却不能接受终弃?她还没意识到男人的性和爱是可分的?想必现在误会已经解除,自己用现身说法给她上了一课。既然双方态度已基本明朗,王宇恒便开始琢磨如何尽快结束这场尴尬的谈话。他如同在总结表彰大会上发言一样说道:
“你的爱情宣言令人感动,使我进一步确信了人间自有真情在,尤其在物欲横流不断冲刷着世道人心的今天,你的出现会帮助我和很多人巩固这份信仰。只是不知道将来谁会有福气能享受到你的这份真情,你可得睁大眼睛选好了,别辜负了自己这颗心!不知道对方要有怎样的真诚才能配得上它。”
就算临别赠言吧,王宇恒是真怕魏紫霞那颗纯洁的心受到伤害和玷污,尽管不属于自己,但还是有一种对稀世珍品的呵护之意。他本想直接提醒她一定要防范像自己这种薄情寡义、玩弄感情的男人,却又觉得这样过于自贬,因为他知道自己其实不是这样的人,否则刚才就不会有言在先地做那么多暗示和声明。一旦成为熟人,他根本做不出那些负心的、决绝的事情来,所以现在才会如临大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