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
因为人的好斗品性和蛐蛐儿相似，所以蛐蛐儿的很多称谓也被安放到大院里的某些人身上，业内人士便可顾名思义，预知此人的特点。比如有一位打架手狠招阴、灵活机敏的小个子被称为“小白眉”；另一位坨大胆小徒有其表、肥胖体虚不堪一击的家伙被唤为“油葫芦”；一个表情阴森、脑形可怖的家伙被称为“棺材头”；还有一个爱虚张声势瞎咋呼的被称为“炸圈老婶”。
一向不爱看书的弟弟词汇自然贫乏，更要经常借助这些术语，将之广泛引用到日常生活。同桌姓赵的女生就被他称为“赵一马子”，当时“马子”是不良女子的意思。他后座的男生总爱跟女生们泡在一起，课间也不出去和男生玩，而是在教室里跟女生耍贫嘴，深为好动的弟弟所不齿。一次上课时该男生不知在跟同桌女生争执什么，嘀嘀咕咕没完。弟弟实在听不下去，就写了一张纸条扔到他桌上，条上言简意赅而又苦口婆心的劝诫道：
“不要总跟‘老母针子’扯来扯去，影响战斗力！”
“扯”字不会写，只好用拼音代。这是弟弟的肺腑之言，也是科学实验的结论。可那个男生确实因缺少运动而反应迟缓，还没来得及拿到那个纸条，就被同桌女生一把抢去，打开一看，感觉深受侮辱，当即举手把纸条交给老师，并讲述事情经过。老师也是女的，对“老母针子”之称谓非常不满，尽管弟弟采用的是她教授并推行的比喻修辞法，这在弟弟的作文里是极为稀缺的。更严重的是这句话似乎饱含淫邪之深意，什么叫“扯”？“扯来扯去”又是怎样的动作？何为“战斗力”？“针子”是指哪个部位？干什么用的？老师陷入深深的思索。她断定弟弟接触了社会上的下流少年，才会如此早熟。因难以启齿去拷问，弟弟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老师责令弟弟第二天把家长请来，让家里掌握弟弟的思想动态，以免他继续滑向深渊。弟弟把对他不具威胁的父亲找来，大多家庭都是严父慈母，老师按常规判断，犯了经验主义的错误，对弟弟的诚意表示嘉许。可惜做为女同志，她不便和父亲深入参悟弟弟那句话的丰富含义，只能再三提醒父亲要严加看管。父亲也不好多做解释，事后极力显得严肃地告诫弟弟，不要管别人的闲事，自己玩自己的。
弟弟这回去苏家屯，一路畅想着在乡下那片广阔天地，自己如何能大有作为，把家里的不快全抛在脑后。而家里在他走后却很快显现出这样一系列问题：扫地找不着笤帚，擦地找不着拖把，洗衣服找不着绳子竹竿，扫屋顶墙面找不着鸡毛掸子……生活几乎完全处于瘫痪状态。母亲猜想到是弟弟藏的，翻遍家里可能的角落也没找到，无奈一边向邻居借用，一边给苏家屯老姨家写信，让弟弟把所有窝赃地点交代清楚。几天后收到回信，弟弟写得很详细，个别过于隐秘的地方还附了图。父亲按图寻宝，一一找到这些匪夷所思的地方。有的埋藏在外面楼梯拐角等公共区堆放的杂物里，还有的放在别人家的杂物箱或杂物缸里，父亲翻找时被人家看见，向他投来异样的目光，父亲还没等解释，人家就边走远边很大度地说：“用什么尽管拿，无所谓！不用客气！”
长篇连载《逝者如斯》188
王宇恒做为一位有识之士，对弟弟的顽劣及父亲之溺爱深表忧虑，怎奈自己的教育理念父亲从不采纳。所以母亲责罚弟弟时他经常帮腔助阵，搜罗、揭露弟弟的更多劣迹，提醒母亲加大责打力度。
“你也不是好饼！”母亲的回复总令王宇恒大为扫兴，颜面尽失。他的发言只是在母亲气头上提醒了自己的存在，使母亲自然又联想到他的劣迹，他那些积攒着尚未清算的陈年老账。母亲是个完美主义者，既然已经大动干戈，且来之不易，便常一鼓作气、趁热打铁，要将家里所有教育问题一勺烩、一扫光、清仓处理，于是王宇恒便惨遭株连，成为打一赠一的牺牲品。
王宇恒对这种“连坐”极为痛心疾首，这是封建社会的残留！尤以黑暗的明朝为甚。杀鸡骇猴可以，但不能把猴也一起杀了！猴可辱而不可杀！他那套严厉的教育理念只适用于弟弟，对自己这样的良民他则主张施以仁政。后来弟弟再挨打时他便谨慎低调，但还是常被母亲或轻或重地批处理一下，至少也是训诫，而讨厌的弟弟偏偏总是惹事！
当然母亲也有借助王宇恒的时候。有一次弟弟挨打时钻到大床下，正困守时无意发现床下存放着四大瓶水果罐头。这是一对常年出差的家长送给母亲的，以感谢她对他们孩子的照顾。此时王宇恒就要考高中了，母亲正准备运作各方关系，为王宇恒铺平道路。提供信息的、介绍渠道的都要表示感谢，在当时尤其是对他家还算贵重的这几瓶罐头自有用场。
弟弟是不会私自吃掉这些罐头的，在这方面他很懂事。家里只是过路财神，他多次看到那些令他垂涎的礼物又被转送出去，不知这些东西转来转去最终会落入谁的嘴里。他那时还不明白，总要有一些吃的不买者去平衡那些买的不吃者，自己家是中间环节，不用买也不忍吃，算是中产阶级。
但是弟弟对罐头的美好回忆是挥之不去的。那次家里来一位贵客，带着和弟弟差不多大的孩子，母亲狠心打开了一瓶水果罐头，大多都给那个孩子吃了，弟弟跟王宇恒只分到了一点。贵客很满意，把最后剩在瓶里的罐头汤都赏给了王宇恒和弟弟，他们发现原来罐头汤也是如此的甘甜。
如何能雁过拔毛而又不着痕迹？曾将一瓶被父亲不慎摔碎的罐头挑净玻璃碴后一扫而光的弟弟，曾误把辣椒酱当作果酱趁大人不备猛吞一大口而后涕泪横流的弟弟，有勇有谋有胃口有责任心做事有节有度的弟弟，最终决定只在罐头盖儿上钉一个小孔，把里面的汤水吸出来，其余部分秋毫不犯，毅然割舍！罐头瓶子还能装蛐蛐儿，罐头浑身都是宝，就都留给后面的贵人吧！顾全大局的弟弟心境慷慨而悲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