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
漆黑的屋里只有莫漓一人。她双目圆睁,大口喘着气,还深陷在刚才那梦境带来的恐惧之中。
“殿下,人都回去了。”
“凶手呢?”
“未查明。但徐家二公子说不追究,并且已经急着把尸体领走了。”
门外不远处传来的无痕与慕容若云的对话把莫漓拉回了现实之中。她伸长耳朵听了过去。
“哦?这么着急?”
“是显得有些急迫了。听说灵堂也没摆,明天天亮就准备下葬了。”
“徐二公子说不追究,相府那边呢?也不追究了?”
“相府说徐麒向来放荡,如今的死法也在意料之中。查下去只会牵连更多,到时怕是连相府都会颜面扫地。不如早生厚葬了,也好让他早日投胎。”
“有趣。”
“属下也觉得事有蹊跷,这事怕不是那么简单。”
“去查查近几日谁与徐家有来往,又有谁出入相府。”
“是。”
“还有堂上煽风点火那几个。”
“属下明白。”无痕应着。
两人在她房外说话,却是丝毫没有避讳,似是也不怕她醒来听见。
但话到此处,无痕突然开始支吾其词,欲言又止。
“殿下,濡沫姑娘那儿……”
说到濡沫,莫漓不由就竖起耳朵。外头却是突然就没了声音,取而代之的是那一步步朝房里走来的脚步声。
莫漓听着逐渐靠近的脚步声,深吸一口气,又抹掉满头的冷汗,很快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
“醒了?”
跨进门来的人毫不意外地问道。
莫漓瞥了他一眼,背光而立的人让人看不清面上神情。
她收回目光,低头淡淡应道:“嗯。”
她喘口气,继而顺着无痕刚才的话平静地问他道:“殿下不去漪青阁看看您的红颜知己吗?”
慕容若云轻笑起来,他挑眉反问她道:“你希望我去?”
莫漓垂眸不语,更确切的说是不愿意作答,此刻她很反感这样的反问。
慕容若云缓步朝莫漓走去,面上带着轻柔的笑。
“看你睡得不踏实,是不是做梦了?”他问道,很自然地在她床沿坐下。
莫漓本能往里边挪了挪。
“是做梦了,噩梦。”她回答,低垂的眼睫遮去了她内心的不适。
慕容若云跟着逼近,勾唇笑道:“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场面是难免会被吓到。”
他此刻说话时的态度竟是一副安然自若,让莫漓愈加反感。
她依旧垂着眸,开口说道:“听殿下这么说,这样的场面对殿下来说可是再正常不过。那是民女见识少,或许看多了就也能像殿下一样平心静气见怪不怪了。”
语气虽平静,话语却有些刻薄。
慕容若云显然听出了她的情绪,他挑眉问道:“你是不是在怪本王?觉得本王很残忍?”
“民女不敢。”莫漓生硬地回答,自始至终没有抬眸去看慕容若云。
慕容若云审视她,眼里满是调谑的笑。
“杀人倒敢,此刻要你说句真话却不敢了?”
听闻此话,莫漓脑中忽就不由自主地再次映出梦里的画面,那只滚落的人头让她一阵战栗。
她的双手止不住颤抖起来。
没错!是这双手拿刀斩杀了玉琼……她杀了人!
她猛的抬头,慌忙解释:“我……我不是故意要杀她!只是……”
她显得慌乱。
“只是看不得她生不如死的模样。”慕容若云替她说了接下来没说出口的话。
自觉自己失措,莫漓有些恼。
她抬眸去看眼前的人,见他依旧笑着的脸,她觉得更加恼,可她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绪。如果只是因为自己的失措,大不会这样子恼。
莫漓想,或许是因为慕容若云的残忍?但如果说是痛恨他杀人不眨眼,倒也不算,他杀的毕竟也不是什么好人。那或许是接受不了他对玉琼的残忍?更确切的说,是她亲眼看见了玉琼的样子……
总之,此时此刻,她对他并不能平心静气。
她一瞪眼,索性质问他道:“是!殿下把一个活生生的人折磨成那种样子,是不是觉得很畅快?”
慕容若云轻笑着点头答道:“的确畅快。”
这回答就像一把火,一下点燃了莫漓的情绪。
她怒视着他道:“就不觉得是罪过吗?”
“罪过?”慕容若云突然忍不住笑起来,“你这丫头果真是一如既往的天真良善。”
这话听着像是在说她良善,实则莫漓知道是在讽自己。但她不明白他为何这样讽自己,更不明白他哪来的这“一如既往”。
她不明所以,只直勾勾看他。
“人不是生来就残忍的。”他接着道,唇角飞扬,“兵戎相见,不过是一还一报罢了,孰是孰非又有谁说得清楚?”
“这么说来,殿下可真是大恒的英雄!以如此狠毒的手段在为大恒报复。”莫漓解读道。
慕容若云低头绰约一笑,“你如此良善一个丫头,又怎会明白这其中的恩恩怨怨。”他道,眸光不觉变得幽深。
恩恩怨怨?
如她所知,慕容若云也不过是重旸帝登基后才受了皇命开始大肆歼灭癸巳乱党的。他本是国舅府的小儿子,父亲寿终正寝。要真说与乱党有什么恩怨,无非就是他那一大家子老老小小在给国舅爷送葬的途中全部死于非命,传闻说是被乱党诛杀。但即便如此,众所周知,他和他母亲向来也与国舅府的其他人格格不入。所以他和乱党又能有什么恩怨?
莫漓想着,脑中忽然略过慕容若云之前说的要玉琼活着见她的话,又想起玉琼在堂上看到她时的反应。
难道,这恩恩怨怨莫不是与她有关?
“什么恩怨?”她问,此刻的目光同语气一样直截了当,“还有,要玉琼活着见我又是出于怎样的目的?”
慕容若云浅笑,一惯的反问她道:“你如此聪慧,还猜不到吗?”
他这样问,倒让莫漓心中胡乱的想法稍微明朗了些。
“所以我是应该认得你们吗?”她问。
实际这个问题在莫漓心中已经酝酿了很久,从她第一次见到慕容若云开始,他对她那种特别的眷顾就让她疑惑。可是,她一个从小长在青楼后院里的野种,总不可能和慕容若云这样的亲贵公子有什么交集,他们又是如何认识的?又或许,她只是长得像谁罢了?
她思绪飘摇,心中愈发烦闷。
只见慕容若云勾唇笑着,不置可否。
本就心烦气躁,莫漓见他此时不清不楚的态度不免又恼怒起来。
她的疑惑很多,这会儿有一股子冲动想要全部都倒给慕容若云。
她取出又被她挂回脖颈上的琉璃珠子,问他道:“我抵了买书的东西怎么会到了殿下手上?”
慕容若云邪魅笑了笑,“这还想不明白吗?”
又是这样的反问!
她不明白!他不说她又怎么会明白?
莫漓瞪着他,很是不满他这样的反问。
她憋着脾气,继续问道:“殿下说这东西特别,那殿下是知道这东西?”
“知道。”
“殿下怎么会知道?”她仍是问得直白。
慕容若云见她没有好气的样子,突然又邪魅笑了起来。
他故意隐约答道:“因为知道。”
这副油滑的腔调看在莫漓眼里,心中怒火一下子又升腾起来。
“你……”她指着慕容若云的鼻子,却意识到与他地位有别。
缓了口气,她改了口怒声道:“殿下能不能好好说话?”
哪知却听慕容若云干脆利落的回答:“不能。”
莫漓觉得自己简直要气得喷出火来,她扬眉瞠目,一通发泄般说道:“不能好好说话就别说了!眼下天色已晚,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未免有失体统。民女要歇着了,还请殿下早些离开!”
下完逐客令,莫漓直接面朝里躺下,一把拉过被褥把自己裹得严实。
慕容若云见她发这小脾气,笑得更甚。
“你可是一生气就记起了体统来。”他调笑,“如今可是在本王宫里,是否共处一室又有何区别?”
莫漓把耳朵也裹进了被窝里,不想再听他的调谑。
“不过本王还是第一次听人询问别人自己是不是应该认得谁。认得谁不认得谁,难道自己不是最清楚吗?”他说着,笑容渐渐变得苦涩,“当然,有的人,不认得要比认得来得幸运。就像有的事,不知道要比知道的好。”
这话让莫漓有一时呆愣,习惯了他一直以来隐隐绰绰话说一半的怪毛病,此刻的这话,竟让她感觉格外真挚。她回过头来看他,只见他脸上有情绪一掠而过,像是哀伤?而这情绪刹那间就被他那邪魅的笑容取而代之。
莫漓震惊着,她目不转睛盯着他那笑得眯起的眼,心中升起种油然而生的亲近感。
心一阵肆无忌惮的狂跳,让莫漓茫然无措。
慕容若云却忽然站起身来。
莫漓疑惑看他,只见他满脸邪魅笑道:“既然你如此希望本王去漪青阁,本王便去漪青阁转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