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林闻天约定的时辰终是到了。
齐素颜特意将从云公子那里拿来的银票兑换成了银两,装在一个箱子,又雇了个马车将箱子拉到云鹤楼,站在楼外,此时的齐素颜看起来十分嚣张。
“林闻天,我来还钱了。”
此时正是清早,云鹤楼尚未开张,楼里只有掌柜和店小二。齐素颜让人将箱子抬进楼里,顺手将箱子打开,白花花的银锭子就这样毫无防备的暴露在诸人眼前。
齐素颜越发得意,冲闻声而出的林闻天道,“五百两,分文不差,从此你我,银货两讫。”
林闻天站在二楼,居高临下,仍然是一副别人欠了他钱的样子。眼见齐素颜今日还钱,他全无惊讶,更谈不上欢喜,只是皱着眉,重复道,“银货两讫?”
踱步至楼下,轻摇折扇,他状似不经意道,“如此说来,昨夜红楼里,你挑拨我与薛兄关系的事,我就该不计较了?”
齐素颜分明一惊,她对自己换颜的技术有绝对的自信,林闻天不可能通过她的脸认出她来。
不等她反问,林闻天已告知因由,“女人的声音再如何掩饰也与男人有别,再加上你身材矮小,体态臃肿,不难辨认。况且,你以为我会在你搅和一番后任你扬长而去么?”
派人监视也就监视了,有齐未然那家伙在,认出她倒也不难。
只是,“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我这是圆润,不是臃肿!”
她一直告诉自己,重活一世,她要活得张扬,活得放肆,一直以来,她也确实是这么做的,可是不知为何,面对林闻天,她的张扬一再被压制,这让她竟有一种莫名无力感。
这个人,为人清冷,气势强悍,还是少惹为妙。
“不过玩笑而已,何必当真?婉言姑娘已向你表明心迹,便是我不说,别人早晚也会知晓的。”
林闻天微微勾起唇角,带着一股危险的气息,他缓缓上前,步步靠近,直到两人仅有一臂的距离时,才终于停下脚步,轻轻摇了摇头的。
“那不重要的。”
不重要就好,齐素颜长舒一口气,正要找个说辞开溜,林闻天声音又起,“重要的是,你在针对我!”
齐素颜惊愕,她嫌弃他奸诈心存戏弄真的,说“针对”未免严重了,若非要说针对,她针对的也是薛平。
“我……”
“如此,齐姑娘与在下的梁子就算结下了,希望他日,齐姑娘不会落到在下的手上,不送!”
直到从云鹤楼出来,齐素颜仍觉得恍恍惚惚。她这是被轰出来了?回想方才两人交锋,齐素颜只觉自己不仅莫名其妙结了新仇,连吵架也没有发挥好,这一波简直亏大了,一点也不潇洒。
罢了罢了,正事要紧,她还要赶去其他青楼看上一看,毕竟过几日爹和大夫人从庄子里回府,她就再不能如此肆无忌惮的出来了。
齐素颜再次登门楚馆时,这里仍是一如既往的安静,与齐素颜初来时的情景大体不差,但齐素颜的心情却分明不同于第一次了。
“妈妈!妈妈!”她放声喊道。
须臾,白凤揉着眼睛,从二楼的房间里走了出来,边抻懒腰边道,“齐姑娘,小点声,大清早扰人清梦。”
“老板今日在么?”齐素颜问道。
白凤挑了挑眉,有些欣慰,“齐姑娘这样称呼云公子,终于像是自家人了。”
“不过啊,老板家大业大,本就鲜少来楚馆,今日林姑娘又未与老板相邀,他自然不会在这里。怎么?姑娘找他有事?”
“随便问问罢了。”齐素颜应道,视线在楚馆上下逡巡了一圈,并不见他人,不禁问道,“妈妈没让楼里的姐姐们苦练技艺么?距莲台仙会可就剩下一个多月了。”
白凤慢悠悠地从楼上晃荡下来,长叹了一口气,说话的语气免不了有些抱怨,“自打你上一次来到咱们这儿,又露了那么一手,姑娘们就都把士气提起来了,你让她们各自苦练技艺,姑娘们也都没敢耽搁,每日早起晚睡的。”
“谁知道那之后你就像消失了一样,姑娘们心底开始没底,后来其他楼的姑娘听了楚馆的动静,又讥讽咱们,说什么枯木等春、什么不撞南墙不回头的风凉话,姑娘们好不容易提起来的心气又都泄了下去,任我怎么说,也都没用了。”
齐素颜有些内疚,她只以为修饰颜容不过是一时之事,并不需要她常来楚馆,却忘记了她能让人外表美丽,却不能让楚馆的姑娘们心中自信、气质从容,她们实在是被冷落太久了。
“妈妈?可否将姑娘们叫下来,我想将我连日来所见所感与姑娘们探讨一下,以便姑娘在莲台仙会上可以从容应对。”
虽然齐素颜年纪不大,想来是诸人皆对齐素颜抱有很大的期许,所以她说的话在楚馆多少还有些分量。
诸人被召到楼下,安静地围在齐素颜四周,便听她问道,“敢问诸位小姐姐,比之红楼,楚馆胜在何处?”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七嘴八舌起来。
“还敢比红楼,人家个个年轻貌美的,我们哪里比得过,比隔壁的青楼还差不多。”
“红楼有名气,有实力,买来的姑娘无论是才貌还是技艺,那都是出类拔萃的,我们哪里比得过?”
“莫说才貌技艺了,听说人家采买置办的布料都和大户人家的小姐差不多,穿上去仙气飘飘的。”
“有些家里犯了事的小姐们也都在红楼,人家的品位不知比我们高出多少去。”
“……”
耳边吵吵嚷嚷,尽是些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白凤率先听不下去,青着脸打断诸人的议论,“有胜处就说,没有就闭嘴,学长舌妇叨叨那些闲言碎语作甚?”
白凤在楚馆威望很高,其他人瞬间没了脾气,只纷纷道,“没有。”
不怪她们过于看低自己,实在是红楼的实力就摆在那里,此时齐素颜要叫板红楼,虽是姑娘们心心念念的事,然而在她们看来多少有些异想天开。
齐素颜点了点头,再道,“我近来走访了十六楼,三成或奢华或典雅,楼里的姑娘们多是十五岁上下、年轻貌美的少女,接待的客人有名门富户,也有文人士子,比如红楼;还有四成摆设寻常,姑娘们良莠不齐,年纪也要略长些,接待的客人多是寻常百姓,至于余下三成,或已沦成娼馆,或如楚馆这般关门在即,不足道也。”
“然而上等青楼也好,寻常青楼也罢,我仔细观察过,但凡能拿得出手的姑娘,皆容颜清纯干净,以温婉形象示人,且多穿白衣,以营造仙人之感,让客人只觉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这是自然”,白凤接话道“江国以柔为美,众人偏爱的也都是如婉言姑娘那般看起来清雅纯净的容颜,我曾见识过几次莲台仙会,也多是这样的女子取得名次、拔得头筹,这不足为奇。”
齐素颜神秘一笑,“所以,这就是我们的契机。”
“人之相同,我便不同,人之所长,我便避其锋芒。”
“齐姑娘是想用换颜之技,让我们比其他姑娘更有仙气?”巧娘好奇发问。
齐素颜摇了摇头,“换颜为浓妆粉饰,乃下策,或可一时取胜,终不是长久之计,几位姐姐总有卸妆之时,若被人发现,恐落欺骗之名,最终弄巧成拙。”
“林姑娘曾言,所擅长的技艺有三,换颜为初、饰颜为二、驻颜为三,琳琅妄自揣测,莫非林姑娘是想用饰颜或驻颜之计?可何为饰颜?何为驻颜,可否请姑娘指点一二?”
琳琅是楚馆六个姑娘之一,看起来便格外机灵,齐素颜冲她肯定的点了点头,“琳琅姐姐聪慧,比美之时,我要用的正是这饰颜之技。”
“饰颜乃以妆容修饰,不对脸做大的变动,便是卸下妆容,也与本颜无太大差异,驻颜乃回春之术,可留驻容颜,便是花甲之龄亦可如三十美妇,不过莲台仙会时用不到此技。”
“啊,饰颜不就是上妆?有何稀奇?我们姐妹还有其他楼里的姑娘也擅长上妆啊?”流苏懵懂发问。
目光在六个姑娘的脸上一一扫过,环肥燕瘦,各有千秋,齐素颜心中满意,话语轻狂,“恕我直言,各楼姑娘的妆容在我眼中不过是胭脂水粉的堆砌而已。”
“真正的妆容当以气质为本,扬其所长,避其所短,使纯而不蠢,雅而不正,艳而不俗,妖而不媚。”
“诸位姐姐,我要让江人知晓,美有千种,绝非千篇一律。”
经过一个多月的筹备,莲台仙会终是在齐素颜的期待中,在楚馆诸人的忐忑中,正式开始了。
此届仙会是在云水中举行,今日正是秋高气爽时节,诸多游船在水中排列,组成一个可供游人在上面随意行走的大型水上平台,平台正中是一处帷幕围合的高台,诸位佳丽便在高台上展颜或献技,紧邻高台的部分则留给风流雅士、文人骚客观赏品评,而最外围才是看热闹之人的聚集之地,齐素颜正混迹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