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打残花,月亮并不圆。
束玉磬静静地坐在花神观的庭院中,环儿伫立在一边与她添茶,看起来束玉磬的身子似乎好些了,可她依旧是面带愁容,身着一袭水田衣,头戴了一副冠子,恍若九天妃子下凡尘。
于江蕴真出嫁的那一天,金陵言公府便彻底覆灭了,圣上于京中知晓了国公府二姑娘出嫁寿王府,当下便大怒便立马降罪于言公府,其罪贪赃枉法,本来江勋还对在宫中的江娴真抱有希望,谁知一道消息来说是江娴真难产殁了。束夫人听了这消息,两眼一抹黑便晕了过去,于是在江蕴真行昏礼时,江勋便流放西南,束夫人等一概贬为庶人,家中资产尽数充公。
束玉磬原本是要回扬州束家的,可她却道流水落花尽,兔死走狗烹,便毅然决然的入了花神观,做了个不问世事的女冠,而江兰士,江兰道还有江文真则由国公府曾经的故友接济,于小市集中择了一处僻静地与束夫人住下。
府中原本的下人们散的散,走的走,绿珠没了奴籍恢复了自由身,哭闹着拜别了束夫人,便拿着自己的积蓄操持了一份小产业,平常也接济束夫人等。而林管家与张松儿不愿离去,只是继续不言不语的与束夫人当差,束夫人心中虽不说什么,心中却也感激之至。
远在济南府的江蕴真却不知这些消息,她送与束玉磬的信件过了许久也未有回信,她只道是出了点路况,也未曾想到覆灭也只是在一瞬间。
束玉磬是过了大抵三个月才收到的,收到的时候这封信早就被颠簸的损了点边角,玉磬心疼地将它抹平,小心翼翼地拿出其中的信件展开,微微泛黄的信封中夹了一束早已枯萎的迎春花。
“花时色与香如此,花后娟娟更可人,”玉磬展颜笑道:“二姐姐便是还未忘了我。”说罢便轻轻地将这支枯萎的迎春花放进锦盒中,又拿起那封信细细的读着:
玉磬惠鉴
展信悦,久不通函,致以为念,前上一函。
念,念,念。
江蕴真书
“念,念,念。”读罢,玉磬将那封信捧至心口,唤着环儿与她上墨上笔,环儿应了一声,知道今儿姑娘心情大好,自己也高兴极了,赶忙将笔墨纸砚端上来,玉磬见着这些,却摇了摇头道:“去将那洒金宣象牙笔还有徽州砚台拿来,这些,不当得。”
环儿愣了下便诺了一声,连忙下去将几份珍贵的物件取来,玉磬轻轻拿起笔刚想落下,却定住了,她该说什么呢?自己很好吗?可是国公府都不在,哪里来的好?该说如今国公府的状况吗?玉磬忽然有点心烦,又打开那只锦盒中的迎春花仔细的看了起来,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许久,玉磬方才起身道:“环儿,收了罢。”说罢,玉磬便离去了,环儿有些蒙,叹了口气,却也没问什么,她自己也知道必然关于二姑娘,而二姑娘对于玉磬则又是无比重要的。
话说那江兰士一下子从公侯之子跌落为庶民,心中的落差感也是极大,束夫人见了倒也不说些什么,只是在一天晚上叫了江兰士与江兰道还有文真来房里说话。
二子虽落魄至此,却依旧干净得当,十分利落,身上的贵气依旧在。束夫人见了他们倒也满意,忙招呼着坐下了,气愤了沉默了一会儿,束夫人笑着道:“知道你们不习惯,可已经如此了,种的因吃的果,总归要承受。”
江兰士哎了一声道:“母亲不必担心,这日子实则过得也舒坦,只是吃的喝的穿的不比以前罢了。”
束夫人道:“论语中说贫贱不移,富贵不屈,便是如此。你能这么想为母倒也宽慰,如今你父亲发配西南,你大姐在宫里生死未卜,而你二姐又远嫁济南府,你更不能如同以前一般懵懵懂懂了。还有,兰道。”束夫人对一言不发的江兰道道:“兰道,你虽不是我亲生,可今日落难,你母亲病居偏院,但你也万不可因此而颓废,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学习知道么?”
“什么是生死未卜?”江兰士打断了江兰道刚要说的话,气愤的道:“京师里都来人了,说大姐难产殁了,她已经殁了,母亲您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如今什么境况您还不知么?为何要用生死未卜来欺骗自己?”
束夫人一愣,右手局促的摸了摸身上的粗布衣道:“兰士,你听我说。”
江兰士忽的就颓了下来道:“如今朝廷吃紧,都知道济南府那里被控住了,还不知二姐如今怎样,信件不能达,消息不能传,二姐去了是否吃苦是否受气,是否为了我们担心,我都一概不知,纵是兰道,也知道与二姐所受到的鸣不平,可这家中的大人们却习以为常,真是悲哀。”
“四哥,”江兰道皱眉道:“或许尚有希望。”
江兰士动了动嘴唇,倒也没说些什么,束夫人重重的叹了一声气道:“如今朝廷之事变化莫测,过不了多久便会换天,那时候或许便是我们重生之日。”
“可我只希望二姐好好地。”江兰士定定地看着束夫人道:“如今大姐殁了,自家的丧事还不能大肆操办,只是偷偷地办,真是窝心。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护好二姐,不管怎样。”
“我也是。”江兰道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又道:“还有这个家。”
江兰士闻言有些触动的看着这个自己平常不大看得起的五弟,心中突然升起了一种无名的感动,竟破天荒的对江兰道笑了笑,束夫人见如此倒也不再说什么,只是突然想到自己自幼生于扬州士族,从小锦衣玉食家仆无数,后来年纪轻轻又成为一品诰命言公夫人,前半生的富贵她几乎已然享尽,而这些天,虽落魄至斯,但也不至于悲观面对,此时此刻倒更发现了孩子们可贵之处。
至于江文真则悉心照料孙二姨太,此不多谈。而那远在徐州的李采春也并不知晓江兰士如今的境地,因着江兰士的缘故婉拒了许多桩上门提亲的人,她总是相信江兰士终是一天回来接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