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养成了个坏毛病,喜欢抱着膝盖坐在椅子上,像只优雅的猫,修长的脖颈枕着手臂,或支着下巴,脚跟只踩着一点椅子边缘,却不会摔落下去。她跟手里的烟做着游戏,看着它们飘散在空气中,由浓变浅,由浅变无。
周砚楼每天都来,每次不论买了花还是首饰,都会额外拎着精致的水果礼盒,堆满了她屋子的一个墙角,前一天的灰还没来得及落,第二天的盒子就又压了上去,一层层向上攀登着,满屋的水果香气。她再没跟周砚楼说过一句话,无论他在旁边絮絮叨叨的讨她欢心,还是略坐坐就走,她都没有说话,低头忙着自己的事,将他无视的彻彻底底。
3月29日,他来,怀里抱着一束栀子花,手中拎着一个圆形水果礼盒,远远的站在门前就能闻到香气。嘉树淡淡的看了一眼,没说话,继续看着书,其实她一个字都没看进去,她想冲他大吼大叫,但觉得他也会吵回来,索性就冷暴力吧,那或许更令他生气又无处发泄。他说,他恶补了爱情电影,所以买了栀子花。
3月30日,他来,怀里抱着一个土黄色的玩偶,鼻子有半截手臂长,青蛙一样的眼睛,熊一样的四肢,豹子一样瘦瘪的肚子。她心里想:好丑,怎么会有这么丑的玩偶,这个人讨厌,他的审美也叫人讨厌。依旧一个水果礼盒,放到了她踢向墙角的另一盒上面。她仍旧不言不语,在桌子上拼搭着乐高。他说,他去礼品店转了一圈儿,一眼就看到这个玩偶,丑吧?你就把他当做我,怎么折磨都没关系。她想,黄鼠狼的玩偶也许更适合。
......
4月4日,他来,怀里抱着白黄相间的菊花,嘉树一向没表情的脸在看到花的一刻皱了皱眉毛,想把花连同他人一起扔楼底下去。他赶紧将菊花放到了门边,说他要去墓地探望一个朋友,没有开车,只能一起拿了上来。然后从纸袋中拿出一个水晶球放到了桌子上,水晶球是淡蓝色的,里面是一座冰川,清蓝的海水上漂浮着碎了的冰块,冰块上一只北极熊正在休憩,音乐响起,更加安静。他说,居哲那件事真的不是他,是贺家欢告诉了从玉兰,被从玉兰说了出去。她给脚指甲涂着红色的甲油,手一颤,白纱的睡裙就蹭了上去......
......
4月8日,他来,放下水果,拿了个玉佛的吊坠,他说是几天前去寺庙求的,他希望她平安。走的时候顺走了她随意摊在桌上的笔记本,嘉树刚想叫住他,又收了声音,她不想跟他说话。也好奇起来,几天前那个满身危险意味的他好像是个假象,转瞬消失了,又回到了从前温和深沉的周砚楼。她觉得他善变。
......
4月19日,第二十一天的时候,他说:“我喜欢你赌气的样子。”他笑的很浅,声音低沉平稳。
嘉树难得的转头看了他一眼,又毫无波澜的错开目光,看向墙上的电视。
“我来不是惹你生气的。”周砚楼躬身处理着墙角堆积的果盒,将最下层已经开始腐烂的挪出来,预备走的时候带走。
“前几天我联系了出版社,这是合同,你看有没有要修改的地方,如果你同意,这几天就可以排版印刷了。”周砚楼将公文包中的文件夹递了过去,其实那边已经排完版,印出了成品,只差她的签字而已。
嘉树接过,按下心头的惊喜与诧异,一页页的翻看着,觉得还不错,于是签上了名字。她看着他,发觉...或许他是第二个何辉,或许她也该再找一个下家。手指将窗帘拉向自己,屋子里的阳光都被遮在了外面,嘉树支着下巴想着他,嘴角勾着风尘的笑。
他,弹了弹烟蒂,视线落在她捏着窗帘的手指上,隐晦而又赤裸的暗示,淡笑着烟雾飘到了两人之间的空气中:“阳光这么好,就别拉窗帘了。”
“我有三百六十天的光,不差这几小时。”
“凡是过往,皆为序章。不让新的光照进来,屋子要发霉的。”
“什么光照进来,日子久了都是要发霉的,其实发霉也不要紧,只是收拾起来太麻烦了。”
周砚楼没有说话,手掌握住了窗帘,唰的一声扯向自己,阳光铺满了他全身。他站起来,半躬着身子手掌覆上嘉树的鬓发:“不会,晴天的太阳不会,别再选错了。”
嘉树看着对面的墙壁,目光渐渐放空,转头看向他离开的方向,只剩空留一道缝隙的房门。
第二十二天,他没有来,他一直都是上午来,然后嘉树一下午脑子里都会有他的影子。今天,她一整天都心神不宁,等到了傍晚四点,依旧没有传来敲门声。她坐在床边穿着鞋想去酒吧喝酒,忽然笑了,她看透了他的伎俩。这种小招数她在高中追暗恋对象时就用过,那时聊天软件还没在她们中间流行,她每天晚上给他发短讯问数学题,得到答案后会再发几句闲聊,他会回复,慢慢熟络起来,只是在学校见面还是像普通同学一样打着招呼,她坚持了二十一天,第二十二天她关了手机,悠哉悠哉的躺在床上,竖日到学校,他站在校门口等她。
嘉树笑着,她很快就不喜欢他了,因为她略施小计就轻易的得到了。没想到,当她明白周砚楼的把戏,当她知道自己面前是个陷阱后,仍会有自投罗网的冲动。紧接着她心底的那个旁观者告诉她,时机差不多了,你可以接受他了,线放的够长了,该往回收一收了。
她围着北极川的披肩,走到酒吧一进门的沙发坐着,吉宝儿握着酒瓶走过来:“嘉树姐,恭喜啊!”
“嗯?”嘉树不解的看向她,懒得拿手边的酒杯,索性向沙发里又靠了靠。
吉宝儿向酒吧角落扬了扬下巴:“周总给我们一人一本你的书,这么高兴的事你怎么都不告诉我们啊?”然后抬头扬眉吐气的说:“天呐,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有一个作家朋友,啧啧啧,你们也都好好努力啊!”
嘉树顺着她的目光透过人影晃动,看向那个角落,周砚楼正坐在那跟几个生意上的朋友喝着酒。
她没有思索,直接起身走了过去,坐在周砚楼右手边黑色圆桌前的铁艺高脚椅上,没有说话,自顾自的喝酒。周砚楼见她来,跟朋友说了几句,几个与他年龄相仿的人走之前还看向了嘉树这边。
他把装订好的书从身侧的公文包中拿出,放在桌子上:“玫姐说月末是你的生日,这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
嘉树放下酒杯,转过身,之间翻起书册,眼波微抬:“你就打算这么收买我吗?”
“我在等你。”他玻璃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幽深的意味,烟雾从唇边溢出,手臂伸向烟缸。却被嘉树半路截下,冰凉的指尖触着他粗粝的手指,将半截的香烟捏在手里,在烟蒂上印下鲜红的唇印,复又放回他尚未离去的手中。然后将书拿在手中,穿梭在人影中,消失在酒吧尽头。
她想做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盲人走在峭壁上,不怕死亡,不会因为突然出现又消失的花香有长久的感伤。这一个多月周砚楼都在她眼前晃,仿佛硬生生把居哲从她眼前挤走了一样,她从不知道自己竟然像个渣女,像脚踩两条船一样摇摆不定。她对居哲是纯粹的喜爱,不掺杂任何因素,那段日子她的情感是健康的。而周砚楼,她一度羞于直视对他那种隐秘的情感,她厌恶那种病态而畸形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