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胡不归进站的背影,钟晨暮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这么洒脱,包放在肩上就是仗剑天涯的行程,包放在地上就是心安即家的归宿。有些人总是说,胡不归能这么潇洒是因为有个好爹,家里有钱让他才可以这样任性。但钟晨暮知道,主要是因为他有颗不被拘束的心,并且知道自己要去的方向在哪里。
“我有时候会想,我们来到这个世上到底为了什么?”胡不归抽烟的样子有些笨拙,但至少比钟晨暮来的自然,两个几乎不抽烟的人正被香烟抽打着,烟雾袅袅将他们的表情交织在一起。
两人靠在街角的栏杆上,眼睛不时看向过路的美女,如果在配上口哨,那样子有点像街头的小混混。这已经不时他们第一次“扮流氓”,上一次在这里还是秋风刚起的时候,钟晨暮想了起来。胡不归每次从S城出发,钟晨暮都会过来送他,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会,然后招呼不打手不挥,一个进站一个返回。
“可能就是因为不知道为什么,所以才要来到这个世上!”钟晨暮将烟头掐灭扔进了垃圾桶,他并不习惯思考这些问题,他情愿用这个时间去看书去写小说,思考意味着要去寻找答案。
“可是我知道啊!”胡不归眉毛微扬,笑着看着钟晨暮,“我来到这世上,就是为了看一程风景,寻一个归人!”
“那你还‘会想’什么?”钟晨暮苦笑,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室友们都喜欢用这样的方式跟他聊天,你以为那是在问问题,其实早就有答案了。
“不去想,怎么会知道。”胡不归说完这话,丢掉烟头向车站走去。
我又被你说教了,这是第几次了?下次一定不让你得逞,钟晨暮对自己说。钟晨暮总是觉得,很多事不放在心上就什么事情都没有,胡不归却对他说,很多事只有想明白了才不算事,想明白了才能举重若轻,也就不会让琐碎之事困住勇敢的心。
钟晨暮想,每个人都有一颗勇敢的心,只是有些人的心是自己的,有些人的心是别人给的。但不管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给的,都会在某一刻变得不再勇敢,因为心是会变得,最可怕的是不易察觉的变。而这,是去想也想不到的。
等他走进蒹葭浦地铁站换乘的时候,已经不再想这些了,包站的海报正在逐一被拆下。钟晨暮站在被拆了一半的“女漫游者”画像前,模糊的男女形象此时竟有些清晰,讽刺“男性停滞沉思,女性轻盈行走”的味道也变得有些淡了。许以安曾跟他说,当你看向“女漫游者”的画布时,你首先要给自己一个概念,然后再去用概念深化意象,他觉得这有些本末倒置。
每一次路过这里,钟晨暮都会停下来,远远地看着墙面上的画,有时他会想起言静思。如果言静思是那个轻盈行走的女子,自己虽然不是那个思想沉滞的男人,但他也绝没有跟上这轻松舞动的步伐。胡不归曾经说,言静思是一匹烈马,期待的是碧空万里、广阔草原,而你有的只不过是蒹葭苍苍、小桥流水,烈马会在桥边小憩,最终还是压迫奔向天涯。钟晨暮始终记得,言静思解释两人姓名的话:“知道我姓言你姓钟的含义吗?这就告诉你‘言不由钟’,但要‘言出钟随’。”也许每个人说得都对,他们都用眼睛看透了自己,可是要是用心去看会是怎样呢?钟晨暮无意识地笑了起来。
“小钟学霸,也想走学渣的路啊?”清脆的声音从身边响起,钟晨暮从似起似落的回忆中醒来,侧脸看向身边的那个女子,长发温婉却又透着机敏灵秀。
“只有学霸才会这样质疑学渣呀!”钟晨暮看着阮红,那微笑果然还是跟自己印象中的不一样。我们都擅长按照自己意念为对方画像,却很少去认真观察一个人的本来面目,这个自己认为集才气灵气于一身的女子,又有多少成分是自己强加的呢?
“哇!没想到十多年之后,我居然也会被人送上神坛,称王称霸!”阮红略带戏谑地说。
“一直都是,阮红学霸。”钟晨暮说。高中的时候,有些同学因为文化课不理想走上艺术生的道路,学绘画、学音乐、学体育,他们是所谓的“学渣”。可十多年后,钟晨暮渐渐觉得,他们因为“不理想”走上的道路居然是那么的“理想”,特别是那些坚持到如今的同学才是人生的学霸。阮红是他眼中的学霸,一个用绘画描绘自己人生的学霸。
“你从这里面看到了什么?我观察你好一会了。”阮红看着地铁站内的画面,从眼前的看向将要拆下的,又看向钟晨暮。
“暗中窥探异性,让人觉得别有所图啊!”钟晨暮说完这话,突然意识到自己和这个老同学并没有熟到开这种玩笑的程度,可是对方只是耸了耸肩膀,他也看向墙面:“大家都在说,这是女漫游者的主题海报,是讽刺男性停滞沉思、女性轻盈行走。”
“你跟大家不是一家的?”
“其实,我也说不上来,我可是绘画学渣!”钟晨暮眼睛盯着轻盈行走的女子,脑海中又开始在想言静思:“或许这里面除了讽刺,还有一种依赖的内涵,能够轻盈行走是因为有人停滞沉思负重而行!”
“不怕学霸正常发挥,就怕学渣偶然爆发!”阮红为学渣点赞了,或许更是在调侃,她接着说道:“我刚开始看到的时候,只是觉得绘画者在追求协调中的无序,混乱之中夹杂排斥又带着依赖。后来大家都在议论女漫游者,我就试着从这个角度去理解,尽管我对这个领域不是很熟悉,但真的没有看出男性停滞沉思、女性轻盈行走的讽刺,我看到的是另一种情绪——互补与依赖,沉重与勇敢。”
“互补与依赖,沉重与勇敢。”钟晨暮木讷地说了一句,脑海中被言静思肆意飞扬的笑容击中了。
“就像你说的那样,能够轻盈行走是因为有人停滞沉思负重而行。其实还可以这样理解,因为知道有人会为自己停滞沉思静默守护,所以才敢轻盈行走无所忌惮;之所以会停滞沉思无动于衷,是因为他要为轻盈行走开辟一条通道。”阮红在看画,又像是在讲故事,她看向钟晨暮的眼睛更像是在读故事。
“他们会怎样?”钟晨暮仍旧盯眼前的“画”,可是画面中的色彩却迷离起来,他看不清上面的男人与女人,也模糊了整个城市的风景。
“我可不敢续写别人的故事,也不能编排别人的人生啊!”阮红略带几分严肃,钟晨暮却笑了起来,这是他们在S城初次见到时聊得一个话题。高中毕业十年后,他们在这座城市偶然相遇,两人才发现这竟然是他们第一次面对面讲话。得知钟晨暮在写小说,阮红说封神的人才喜欢编排他人的生命;钟晨暮说他也这么觉得,就像绘画的人总在绘制别人的人生一样,都是又疯又神经的人才去做的事。
“但你擅长揪出幕后黑手!”钟晨暮赶走脑海中泛起的杂念,用阮红的话来应对她,他总觉得自己在她面前显得有些笨拙。
“这话好像在说,我心怀叵测、阴险至极。”
“应该说,是在形容你心思缜密、智谋深远。”
“我欣赏你的诚实!”微笑点头的神情,让你看不出这是调侃还是自嘲,阮红指着画上的两个人:“我不确定这画上的两人会怎样,但我肯定,绘制或是构思这幅画的家伙,身边肯定有或是曾经一定有个从容温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