凫茈吓得连连阻拦:“主子万万不可再吃冷酒了,昨儿个那一坛梅子酒的教训还不够么?”
“你少在这儿大惊小怪。”簪吉白了凫茈一眼,她还想再出言嘲讽,被符楚一个眼风扫过,只得悻悻住嘴,提了痰桶出去。
符楚见凫茈委屈,她叹了口气,拍了拍凫茈的手:“也不怪你,你从未去过北狄,不懂那儿的吃食。”
“每到盛夏时节,正是草原上牛肥马壮的时候,你若是路过牧民的毡房,便一定会闻到马奶酒的清香。”
“北狄人嗜酒却不纵酒,牧民们热情好客,每当有远客到来,他们便会将雪白的马奶酒倒入银杯金盏中,拿出准备好的酥油饼和乌兰伊德,然后唱起敬酒歌来款待客人。”
说到这里,符楚深深吸了口气,仿佛芳香四溢的马奶酒和满桌的佳肴就在眼前。绰尔和雅托克弹奏出婉转悠长的旋律,随着心跳的变化,它的节奏也更加起伏不定。
符楚出神地望着远方,眉眼之间均是惆怅,她情绪低落,连带着原本慷慨豪迈的敬酒歌也被她唱得哀转凄凉。
金杯里斟满了醇香的美酒
塞噜日外冬赛
朋友们啊欢聚一堂共同干一杯
塞噜日外冬赛
银杯里斟满了醇香的美酒
朋友们啊欢聚一堂共同干一杯
弓杆在琴弦上激烈碰撞,发出的声音也越来越急促,像围追堵截的铁骑,像乍破崩裂的银瓶,像水浆迸射的清泉。
‘嘭’的一声,所有的声音都在这一瞬间戛然而止,符楚曲散离席,瞥见凫茈依旧沉浸其中,她摇头轻笑。
独木难支,华宴终散。不多时,凫茈大梦初醒,许是有所动容,她不禁转头看向符楚。
符楚勉强一笑:“只可惜我身处异乡。”
虽只说了一句,可话中的语气仿佛重若千金。这话像是在对她讲,又像是在对自己讲。
果然,凫茈一想到宋镶的嘱咐,只得硬着头皮道:“奴婢知道京中有一酒楼,名唤‘广云斋’,里面做的点心十分精致,或许主子会喜欢。”
“当真?”符楚惊讶,似乎有些半信半疑。
“嗯。”凫茈毫不犹豫的点头。
“可……”符楚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样,不由得摇头道:“我的性子你是知道的,人多的去处我一概是不喜的。”
凫茈沉思一瞬,再次抬头像是下了重大决定般:“主子且放心,您的口味奴婢是了解的,待奴婢出去买回来便是。”
“可你一个姑娘家单独外出,教我如何能放心?”符楚拉住凫茈的手,神色犹豫不决。
“有府中一等一的侍卫护着,不会出事。”凫茈笑着让她宽心,不等她回复,一阵风似的便跑出去唤人备车。
院子里还有些残雪尚未扫净,符楚看着外头那飞跑的背影,凛凛北风吹起了她的双辫,心下一暖:“当心些,仔细留神脚下!”
目送凫茈离开后,符楚敛了神色。
等簪吉回来,她抬抬下巴,眉眼清冷:“你在外头守着便是。”
宋镶书房的布置很简单,除了墙上挂着的瓷鹅颈瓶略微稀罕些,其他摆件与寻常人家倒也相差无几。
可偏偏就是这样普通的陈设,宋镶却派人严加看守,当真是令人费解。
符楚环视四周,整个书斋虽不宽敞,但胜在明朗清净。北面的窗户边上摆放有两张圈椅和一张四方香几,当天气好的时候,日光从窗外照射进来,香几上的暗纹若隐若现,整个房间便多了几分内敛深沉。
窗户外头是一片颜色青暗的竹林,如今是深冬,每圈竹节都上堆满了皑皑白雪,像牧民收采羊毛做的护腕。
将窗户打开,外面的寒风訇哮着吹进屋里,案头几上的宣纸急速翻滚,幸好有镇纸压着,不然怕是要弄得满室狼藉了。
符楚连忙将窗户关上,正要离开时,指尖不知触碰到什么,只听‘砯’的一声,挨着左手圈椅靠背的那面墙出现一块四四方方的裂隙,她正想蹲下察看。
“什么人?!”
外面传来簪吉清亮的声音,她心里一惊,只得起身悄声靠近门口,窥见窗外有一道绰影,听声音像是厨房的刘姑姑。
刘姑姑道:“奴婢来给符主子送午膳。”
“给我罢。”簪吉伸手接过。
听见簪吉打发走了刘姑姑,她心跳如雷,深深吸了口气才返身回去。
细看之下才发现,与夯土打的墙面不同,那长约一尺的四方裂隙是用颜色与之相同的方砖填上去的,她侧身轻轻移开方砖,里面又是一道黑漆漆的铁壁,右下角有个环形的小嘴深凹下去,是放置钥匙的地方。
符楚将方砖放回去,又将圈椅的位置复原,屋内的炭暖很足,可她的后背却冒了一层冷汗。她起身打开门出去,簪吉守在外面,见她出来,上前问:“可找到了?”
符楚摇头,还需再多等些时日。
抬眼看了眼天上,灰蒙蒙的天空快要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她闭了闭眼,耳畔再度响起了那晚宋镶趴在她身上,贴着她的颈窝柔声喊着她萧萧,隔着衣衫,她清晰的听到从他胸腔里传来的心跳,是那样的沉稳有力……
宋镶回来得有些晚,马上要过年关了,事情又多又杂,处理起来颇耗了些时辰。下值时太后又将他留下来用了晚膳,回到王府时,天色已有些沉了。
他拢着墨色的大氅走到书房门口,正巧簪吉从里面出来,见到他正要行礼,宋镶抬手让她免了,自个儿打了帘进去。
一进屋,梅花的清香掺和着炭火的暖意袭来,宋镶看到瓷鹅颈瓶上插的红梅,不由得勾了勾嘴角。
这座府邸是先皇还未登基时的旧宅,已有些年头了。宋镶封王之后,先皇便将这里赐给他开府居住。而他为表敬意,只在外观上简单修葺了一番,室内并未做过多的改动,这间书房亦是如此。
几十年前的屋室布局难免有些传统刻板,如今见屋子里里外外都被打理了一遍,物件摆放也都十分新颖别致,墙上的红梅更加添了几分生气。他扫视一圈,心情不由得舒畅许多。
走进里间,符楚正斜坐在榻上,一肘撑在炕几上看书,头一摇一晃的点着。
与其说是在看书,不如说是在打盹。
宋镶正想伸手将书抽出来,却见她小脸一斜,头顺着藕臂滑了下去。白玉簪本就有些松动,再被她这样一甩,三千青丝如垂柳散落。
符楚一个激灵,醒来瞧见宋镶已经回来了,望向她的眼睛里笑意甚浓。
符楚打了个哈欠,揉了揉枕得发麻的胳膊,不经意瞥见他还穿着官袍,皱眉道:“怎的回来连衣裳也不换。”
“我还没来得及念叨你,你便开始嫌弃我了?”宋镶收了她手里书放回架上,走过来挨着她坐下:“屋里头光线不好,仔细害了眼睛。”
“不知道怎的就睡着了,一醒来天都暗了。”符楚看向窗外,伸了伸懒腰。
宋镶靠过去,拉过她的手探进自己的衣袖里覆上。
“咦?”感受到掌心下面有一团毛茸茸的东西,符楚一惊,连忙撤手,眼中满是警惕与防备。
宋镶大笑,睨她一眼:“难得见你害怕。”
符楚抬手就要捶他,宋镶连忙把袖子里的东西拿出捧给她:“你瞧!”
符楚定睛一看,他那肥大的袖子里竟笼着一只灰色的小猫。猫儿长得小巧讨喜,粉嫩嫩的鼻子只有指甲盖儿那么大,巴掌大的小脸拖着两只琥珀色的大眼睛,水汪汪的惹人爱怜。毛色虽是普通的灰色,可背脊上却有三条竖着的黑纹,随着它的动作一荡一晃,像水面掀起的波澜。
宋镶将它放下来,撸了撸它的小脑袋,小家伙眼睛滴溜溜地看着符楚,等宋镶一松开手,便迈着小猫步朝她走去。
符楚从未养过猫,见它靠近顿时有些不安,下意识地揪着宋镶的衣裳。
小家伙只在符楚的脚踝处嗅了嗅,她便吓得直往墙里缩。
宋镶闷笑,瞥见符楚看他的面色不善,他单手握拳咳了咳。
小猫倒也不怕生,竖着尾巴大摇大摆的踱步到符楚的腰边,伸出粉嘟嘟的肉爪子戳了戳她的大腿。
“你快帮帮我……”符楚看向宋镶,眼神求救。
宋镶巍然不动,拍了拍小家伙的脑袋:“没事儿,多吓吓她。”
“宋镶!”符楚咬唇瞪他一眼,还没来得及跟他算账,只见小家伙轻轻一越,径直跳到她腿上。
符楚吓得说不出话来,宋镶在一旁放肆大笑。
它漠视符楚的惊慌失措,在她腿上寻了个不错的位置蜷缩起来。
符楚呆住,想将它赶走。却见宋镶抚着小猫的背,沿着三条黑色的竖纹慢慢给它顺着毛。
小家伙懒懒的趴在她腿上,一脸享受,又伸出小粉掌在她腿上来回推动刮蹭。
符楚吓得抖了抖,推搡旁边的人,颤声道:“它在挠我……”
宋镶轻拍她的肩膀,示意她放轻松:“不会,它将你当成了它娘亲。”
“真的?”
宋镶点头,他怕她整日呆在屋子里闷出病来,于是特地寻了一只来给她解闷。
符楚突然有一种道不明的情绪,心里的某道防线慢慢融化,她尝试着伸手去摸它的毛,软软的触感从手心传来,她的心里痒痒的,像有片羽毛轻轻划过。
“它会生小猫吗?”她一边摸着毛一边问宋镶。
宋镶刮她的鼻子:“它是公猫。”
“哦。”符楚随意点头。
“给它起个名字吧。”宋镶看向她。
符楚低着头正专注着给小家伙顺毛,侧脸温婉柔和。
“嗯?如何?”宋镶忍不住滚了滚喉结。
“嗯?”符楚方才没仔细听,闻言抬起头愣愣地看他。
她无辜单纯的样子太具吸引力,宋镶眸色一暗,趁符楚不注意,凑过去亲了下她的脸。
“流氓!”符楚瞪他一眼,推开他。
宋镶吃笑。
符楚懒得理会他,专心揉着小猫。
“给它起个名儿。”
“流氓!”
“嗯?”宋镶半抬眼打量她。
“以后就喊它流氓。”符楚指着腿上的小猫,不知它何时挪的位置,将小脸埋在她的腿根深处不说,还十分享受地蹭了蹭。
顺着她的手看过去,宋镶显然也愣住了。
符楚打他:“你儿子跟你一个德性!”
宋镶目光一沉,见它还想再蹭,立即出声喝止:“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