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长两千四百千米的图斯科河,河面宽阔,自东北向西南方向蜿蜒流过,这条河的中下游两岸一度是西大陆最为繁华的地区,但是对于当地居民来说,很不幸,联邦与黑塔的一场大会战恰巧就在这个地区打响。
由拉泽王国副相沙姆尼特和年轻的空中部队司令玛米雷斯率领的一支军事观摩团,也恰巧在这个时候来到了黑塔星的西大陆,亲身感受这次规模巨大的歼灭战。
在图斯科河一处陡峭的西岸,观摩团的成员们在第四军监察主任陶家亮中将的陪同下,眺望着远处的战场,远征军从河滩、公路和田埂上列成几列纵队,正在向东开进。
黑塔星球的天空,似乎永远见不到阳光,总是一层又一层的铅云密布,各路纵队人、车、炮各行各路,井然有序。几处小山包立着红旗,那是部队行进途中的补给点。
一架轻型运输机飞过来将大家接上飞机,沿着部队前进的方向飞去。地平线上出现了直升天空的滚滚浓烟,地面上渐渐出现了散布在四处的坦克和战车残骸。玛米雷斯低声对他的副官说道:“王国必须尽快培育出火力够猛,射程够远的新式坦克甲虫来,否则,我们必定会被这个时代淘汰。”
飞机降落在二十五师的师部附近,副师长陶昌进在门口迎接他们,然后所有的人都听到了海塞上将的怒吼:“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访问团,我没空接待他们!”
陶主任停下了脚步,面露尴尬之色,玛米雷斯比较机灵,他虽然听不懂汉语,但是也知道这个时候进去也许不太合适:“陶将军可以带我去参观一下战士们的野战兵营吗?”
“当然可以,请跟我来。”陶家亮连忙说道。
乔鸣上将进入乌林市的时候并没有举行盛大的入城仪式,与黑塔城一样,这座西大陆最大的城市也被分隔为贵族区与平民区。在市区内环视一圈后,乔司令吩咐第二战区监察主任李青松中将:“召集市政部门的工作人员过来,把分隔两个城区的墙拆掉。”
“好的。”
远征军监察部当即召集当地的市政官员们开会,在会议上,李青松中将宣布,从属于帝国中央的各级黑塔政府即日起全部解散重建,所有军事贵族的土地全部收归国有,并分配给平民。贵族们在企业之中的资产和股份也必须全部交出来,联邦将从国内派遣大批格尔族的干部过来协助重建管理机构和社会秩序。同时,远征军还将委托各地大学的法学家们组成法律修改委员会,重新制定新的法律条例。
从市政厅会议室的大窗户向外望去,是城市中心广场上高大的蒂拉维德皇帝雕像,他骑在一匹青面獠牙的吼兽身上,手里挥舞着军刀。这是帝国历史上最为杰出的一位君王,正是他发起的西征行动,将大半个西大陆并入了黑塔帝国的版图。阴霾的天空之下,这位已经离世四百年的伟大君主,依然散发出不可一世的气概。
李青松中将转回自己的目光:“这座雕像,把它拆了吧。从今往后,这块陆地上将不允许存在任何与皇室相关的事物。”
喀拉多行省总督普尼西尼不敢有任何异议,他起身毕恭毕敬地鞠躬:“谨遵将军阁下的训示,我们一切照办。”
在接受当地记者采访的时候,乔鸣上将明确表示:“军事贵族制度是黑塔帝国的立国之基,我们就是要彻底打碎这种制度,重新建设一个新的黑塔国家。疯狂的军事投入,不断地对外征战,强权就是公理,这种立国思想正是黑塔帝国由强盛而又走向灭亡的根源。穷兵黩武或许能令国家强大一时,但最终,它只会带来悲惨的灭亡——我们希望,新的国家制度是能够为广大民众带来福祉而不是战争的灾难深渊。这也是我们着手进行制度改革的根本出发点。”
“那么我们所有这些人都必须成为联邦公民,是这样吗?”记者小心地问道。
“联邦对黑塔没有任何领土要求,战争结束之后,我们也不会在这里留下一兵一卒。”乔鸣上将继续说道,“你们是否能够赢得未来的美好生活,一切都取决于你们自己。”
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联邦的手段十分狠辣,这是直接抽掉了帝国的根基。消息传到尼亚帕,元老院大为恐慌。特别是,奥亚和麦拉等部族已经明确拒绝了神国发出的征兵号召令。
元老院连番召开紧急会议商议对策,最后决定,一定要和入侵的敌人死战到底。机动舰队司令石峰库米特中将再次被解职,元老院指定由神国镇守舰队司令林泉泰特上将出任新的舰队司令官。
库多郊外的私家园林,林泉泰特上将简直无语:“你们就一定要让我来跳这个火坑?”
松间泰比斯上将苦口婆心地劝道:“我们所有的人都坚信,你是神国的救星,这一次,请阁下无论如何要出山。阁下有什么要求,我们都会尽力满足。”
两架联邦的战斗机大摇大摆地从天空飞过,林泉上将手指天空,面带讥讽之色:“仗都打成这样了。你还相信有人能拯救国家,拯救部队?”
“即便是我们全部都会牺牲掉,也要与敌人周旋到最后一刻!”松间部长正色说道,“神国的子民,从来就没有投降过,我们从胜利走向胜利,也从失败走向胜利,这一次,也绝不会是神国的最后时间。”
“大祭司怎么说?”
“他在神庙里,日夜为神国祈祷。”
林泉泰特沉吟良久,终于长叹一声:“好吧,我接受任命。”眼看松间上将面露喜色站起身来,他又补充一句,“其实这毫无意义,但是我冷眼旁观了这么久,临到最后,总得为神国做点什么吧。”
消息传出来,大为惊讶的常胜克利萨连夜造访林泉上将的宅院:“机动舰队实际上已经完蛋了,您为什么还要去为它殉葬呢?”
“战争似乎对你的舒适生活没有任何影响啊,”林泉泰特从年轻祭司手中接过香烟嗅了嗅,“白石列特连同他的侄儿都一起牺牲了,我总得为这支部队做点什么。”
“那您打算怎么做?我实在看不出还有任何一点扭转战局的可能。”
林泉泰特的表情变得痛苦起来,是常胜祭司从未见过的表情,“我其实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走一步看一步吧。”
常胜克利萨在告辞的时候,坦率地劝道:“不管怎么说,您总是舰队司令官的最合适人选,我只能恳求您,让部队尽量少死几个人吧。”
林泉上将苦笑着摇摇头,没有接话。
翌日,两架运输机在掠风式战斗机的护卫下从地面飞向机动舰队的太空基地,他们在半途中还遭到了联邦战机的拦截,四十架战斗机损失过半,一架运输机也被击毁,机上的舰队参谋长深草涅多殒命,搭载着新任舰队司令的那架运输机则有惊无险地抵达了目的地。
林泉泰特上将在老旧的金羽号巡航舰上亮起了自己的旗舰灯。这一决定让舰队全体上下都惊愕不已。西泽莱多提出异议道:“历来的长官座舰,不都是舰队中最优异,最强大的战舰吗?”
“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意义吗?”林泉上将有些意兴阑珊,“无论是日冕号还是暴雪号,又能在联邦战斗机的打击下撑过几个小时呢?”
西泽中将也陷入了沉默,联邦的齐默言上将说得对,歼102和歼107式战斗机,是这场战争中最具有决定性的力量。在战场上,这两种战斗机简直就是横扫一切。强悍的引擎,凶猛的火力,超长的航程,卓越的机动性和出色的低可探测性,是联邦战机藐视任何对手的巨大优势。
第一远征军的舰载飞机和地面航天部队一共拥有超过三千架的作战飞机,其中大约两千架战斗机,每天连番出动对尼亚帕行星的地面目标实施打击,开始的时候,神国军队还会出动掠风式和旗风式战斗机进行拦截,到后来,飞机基本上都被击落,地面上的几家飞机制造厂也被烧成了白地,远征军的轰炸机部队甚至可以在没有战斗机护航的情况下大摇大摆地攻击任意目标,局势已经相当明显,远征军的登陆行动,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在齐默言的命令下,空中部队的对地打击持续了三十多天,几乎所有具有战术价值的目标都被蹂躏了一遍。交通系统陷入了瘫痪,电力系统被炸成废墟,那些大城市到了夜晚都变得一片漆黑。地面部队同样也没能躲过连续的空袭,士兵们都被迫躲进地下工事里不敢出头,后勤供应陷于停顿,阵地上的人们只能用发霉的黄米就着干菜度日,疾病开始流行,因为缺少药品,许多人只能坐以待毙。
远征军指挥部的参谋们制定了一个名为黄泉行动的作战计划,稍微知道一点母星历史的人们都知道这个词意味着什么。按照行动计划,部队将直接在库多南面六百千米之处的南吉行省海岸降落并开辟战场,然后一路向北,直逼库多城。
四月十日,南吉海岸大雨倾盆,白浪滔天,大批黑点出现在天边,渐渐变大,那是由战斗机护卫着的轻型运输机队,它们悬停在海滩上空,开始放下第一批机降部队。
雨下得很大,战士们一边咒骂着,一边清点自己的装备,然后向自己的长官报道,集结,并向着陆地的方向前进。第一个落地的工兵连开始建造机场,预备大部队的降落。
闻风而动的守备部队立即向着海滩方向出击,但是他们被天空之中来回盘旋的战斗机犁了一遍又一遍,好容易凑起来的尼亚帕战斗机部队从遥远的机场赶来为守军提供支援,结果大部分都被击落。
远征舰队的战舰掉头向下,用舰炮轰击地面,在强大的火力支援下,三个登陆点的进展都很顺利,机场被开辟出来,运输机带着重型装备降落了,在战士们的欢呼声中,坦克开出运输机,直接向前线扑去。
二十四小时之内,六个师的部队连同其装备全部降落到地上,并建立起稳固的箱型阵地。神国军令部在歇斯底里的情绪之下下令发射了战术核弹,这些核武器在半路就被飞机和战舰击毁,但是仍然对地面造成了不小的核污染。
西桥里乌斯上将在赶往前线的途中就得知守备部队指挥官巨石辛莫上将在稍微的抵抗之后就命令部队撤退,不禁气得七窍生烟。但是巨石上将表示,他的军队将在棉州重新组织防线并抵挡住远征军的进攻。
可是远征军却在棉州战线之前停止了进攻,直到除了四十四师之外的十四个师五十六万部队全部降落到地面,齐默言上将也在距离海滩三十千米处的一座小镇建立了自己新的指挥部,并向对面的敌军发出了放下武器,全体投降的命令。
齐默言亲自来到尼亚帕地面指挥作战,这个消息传播到对面的尼亚帕阵地,大小官兵无不震恐。接着,棉州防线上的神国军队就再次面临着联邦飞机和战舰铺天盖地的火力。
西桥司令不顾一切地将增援部队派往棉州战场,这些部队在前进的路上就被炸得呜呼哀哉,尽管他们昼伏夜出也无济于事,天空中的战斗机总能准确地找到他们,然后毫不留情地开火。
野林库夫中将被迫下令,抛下所有重型装备,所有人徒步前进。到了后半夜,疲惫不堪的士兵们直接往树林里躺下去,任凭蚊虫叮咬,有些人醒来的时候,满脸都是包,肿得眼睛都睁不开,还得咬着牙继续行军。接着又下起了大雨,但是长官严令不得休整加速前进,所有人都淋得透湿,在大雨中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跋涉。
到了中午的时候,雨停了,太阳越来越晒,每个人从里到外没有一处干的地方,大家不得不停下来休息,就着可怜的一点饮用水吃着干巴巴的野战口粮,口粮里除了黄米饭就只有一点咸得要命的腌菜。但是每个人都不敢一下子把水都喝光,补给品根本就运送不过来。
战斗机再次出现在天空,所有人四散奔逃,连长被机炮扫成了肉泥,几个士兵跑回来瞧了瞧他的尸体,还有已经空荡荡的水壶,又默默地走开了。
一个排长破口大骂道:“没有厕所,没有床,没有淡水,只有臭哄哄穿了许多天都没办法换洗的军装!下雨的时候就泡在水里,到处都是我们自己的排泄物,见他妈鬼的战争,什么神国光辉,统统去死吧!”
他话音才落,一阵尖利的呼啸声传来,不知从何处打来的一发炮弹在近处爆炸了,气浪将他掀翻在地,接着,好几颗炮弹先后呼啸着落地,炸出一片火海。
“隐蔽!”排长大吼着连滚带爬地钻进一个树坑,抱着头等待了许久,直到地面重新平静下来才探出头。他看见地上横七竖八到处都是惨不忍睹的尸体,自己这个排,在这次炮击之中几乎死光了,其中有一个还是他的同乡,非常要好的朋友,被炸得开膛破肚,面目全非。
排长爬出树坑,茫然地四下张望着,然后一屁股坐下,失声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