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埋？”李十月忽然发现自己偶尔也有看不懂楚三娘的时候，“那尸体你是怎么……”
“我把尸体焚了。”楚三娘眼中压抑着哀恸和愤怒，“院子里埋满了受害女子的尸骨，他不配和她们埋在一起。”
“那骨灰呢？”李十月好奇问道。
“喂狗了。”楚三娘爽快回道。
“呃……那狗呢？”
“也焚了，骨灰撒到外面的地里做肥料了。”楚三娘理所当然道，“它是吃人肉长大的，没了主人约束，恐怕会到处伤人，所以干脆一并处理掉了。”
“狗那么强壮，你处理它的时候受伤了么？”李十月关切地问道，他不确定前世被称为绝症的狂犬病对修仙者有没有效果。
“开始还对我龇牙。”楚三娘笑道，“等我伸出右手，它便立刻匐在地上，屎尿都吓出来了。”
莫非这就是修仙者的“威压”？一旦释放出来便能让弱于自己的生灵胆战心惊甚至于俯首帖耳彻底臣服。
“既然都焚了……”，李十月叹了口气，“干脆，把房子一块儿焚了吧。”
楚三娘闻罢眼睛一亮，将背上装着十三本手记的包袱放在桌上，指尖滑动，一道黄色火苗冉冉亮起……
木结构的房屋本身就易燃，再加上屋内储存着不少来源不明的油脂，不到半刻钟便燃了成巨大而壮观的篝火。
熊熊的火光照亮了半幅夜空，也点亮了两双平静的眼眸。不少刚刚结束劳作的农户、匠户以及经过的路人也被吸引过来。
平日里老实巴交的罗老蔫为何竟遭如此横祸，大伙儿众说纷纭，但眼前着这一对不修边幅，神情平静得极不正常的陌生男女明显与这状况有着莫大的干系。
于是众人仗着人多势众和手里的农具，七嘴八舌间便将二人围了起来，人群中甚至已隐约有将二人痛打一顿然后扭送至镇中专司凡人犯罪的刑律衙的声音传出……
“要告诉他们真相么？”楚三娘转头看着李十月的侧脸问道。
“别浪费口舌了。”李十月依然在欣赏撩动了夜色的火光，淡淡回道，“他们不会相信，也不愿相信。”
“你看他们，脸上可有一丝悲伤或愤怒？”
”只有幸灾乐祸和乐此不疲，他们不需真相，他们需要的只是将自己的恶意强加于人以做饭后的谈资，和将他人的不幸落井下石给生活增添一抹血色。”
楚三娘默然……
见两人丝毫没有作为罪犯该有的慌乱反而在谈笑风生，人们开始愤怒了。群众的呼声逐渐从暴打一顿扭送刑律衙变成了打断双腿扭送刑律衙，再几经添油加柴，最终变成了先折磨一番为罗老蔫讨个公道然后再当场打死。
正当群情激愤摩拳擦掌之际，离二人最近的几人中，一个眼神阴鸷由始至终只言未发的年轻人突然挥起手的中锄头朝李十月的后脑猛抽过去。
出手之狠，连围观群众都纷纷咋舌，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罗老蔫失散多年的骨肉至亲。
啪的一声，众人预料中的红白迸射没有出现，反而是势大力沉的锄头被对方一只手轻轻松松地接了下来。
阴鸷青年立刻想要招呼大伙并肩子一块上，可刚一开口，声音还没离开喉咙，整个人便被对方顺势一带，落到了对方手底下，然后被单手捏住了颈子，直接吊在了半空。
眼看身材相对矮小的少年单手将“自己人”吊了起来，众人慢了一拍才从最初的惊讶中反应过来，想要一哄而上解决两人顺便解救“人质”。
可就在此时，少年手中的“人质”却瞬间燃了起来，燃成一支只会吱唔惨呼扭曲挣扎的火炬。
在活体火炬的映照下，所有人都看到了人质脖子上的那支寒光四漾的金属前臂。这金属前臂仿佛一根点燃的引信，将众人的胆气瞬间引爆，爆发飓风般的恐惧瞬间席卷八方，胆子稍小的甚至裤裆肉眼可见地濡湿起来——东荒仙门刑律，侮辱仙家者，死。
人群四散逃窜的效率比聚集时快了百倍千倍，眨眼间已然四下无人。
见人群已经散开，李十月右手微微发力，喀嚓一声脆响，阴鸷青年的脑袋软软地垂了下来，喉中痛苦的呜咽和身体剧烈地痉挛也随之永远地结束了。
整个过程中楚三娘始终未发一言，只是在人们散去后向李十月投来询问目光……
李十月当然知道楚三娘在问什么，将还在燃烧的尸体高高抛入院内，像是给旺盛的篝火添了根柴火。然后掀开衣襟一角，露出两个皮囊，“这是密室里的灯油。”
楚三娘眉毛轻挑，立刻明白了阴鸷青年瞬间烧成一支火炬的原因，于是伸出手道，“给我一袋。”
李十月递上一袋灯油，“原本我打算用威压驱散人群的，没料到质问都没一句，便有人动手了。”
楚三娘冷酷道，“这人死有余辜，若你我皆是凡人，此刻你已经血溅当场，而我还不知在受何等的凌辱……”
“走吧，咱们去镇里找个地方休息一下。”李十月望向远处阑珊的灯火，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老脸一红，“差点忘记，你先回去看看家人比较好……”
哪知楚三娘只是轻轻摇头，“自从我后娘将我卖于张家兄弟，我便没有家了……”
“卖？”李十月一脸意外，“我以为是半路直接掳走呢。”
“我亲眼看见张家三郎在我家屋后将二十铁钱塞给后娘。”楚三娘音调逐渐冰冷，“之后她便给了我几个陶钱让我立刻去镇中买些食盐，再后面的事你也知道了……”
“你爹呢，难道他就不管管么？”
“爹倒是一直疼我，因我残疾从不让我做去坑里做苦活累活，可自从后娘生了弟弟妹妹后便无暇顾及于我。有些事怕是他心中有数却始终睁一眼闭一眼刻意回避。”楚三娘声音平静，可眼睛渐渐黯淡而悲伤，“一个残疾的女儿，终究是家中的累赘……”
“走，咱们回家！”李十月拉着楚三娘的手，“我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你那爹娘见到你的表情了，正好我也有一桩陈年的旧账要了结一下了……”
…………
仙历三万六千一百一十九年十二月二十九日晌午，驻巡府。
因为师姐柳尘渊临时外出有事，小师弟杨湛便负责处理府中的日常公务。
所谓日常公务，就是由下属的刑律衙筛选出来的可能跟修仙者有关的各种刑事案件。刑律衙在凡人中各个阶层均有大量眼线，一有风吹草动便会秘报上来，并根据消息的价值获取额度不等的赏金。
平日里一年都难得见到一两份的奏报公文，今天一早竟新摆了三份在桌面上，这让杨湛有点兴奋。
翻开第一份：昨日傍晚酉时五刻，庚午镇北郊一农户房屋起火，罗姓农户疑似死亡，一路人被当场燃毙。作案者为一对男女，目测年龄十六七岁，其中男子右前臂为银色铁质，高度疑似修仙者。
噢，知道了……杨湛鼻孔微微一哼以示敬意。
再翻开第二份：昨日晚间戊时四刻，庚午四墟，一对年轻男女进入一楚姓墟户家中，当场杀死女墟民一名，后扔下二十银钱扬长而去。其中女子右前臂为银色金铁质感，高度疑似修仙者。
嘁，毫无新鲜感……杨湛嘴微微下撇表示不感兴趣。
最后一份：昨夜戊时七刻，庚午四墟，有一男一女闯入一张姓墟户家中，众目睽睽之下焚毙张家兄弟三人后又将房屋点燃，火光冲天。尔后大笑离去，四邻慑伏无敢擅动。其中男女右前臂均为银白亮色，触物即燃，高度疑似修仙者。
啧，应该是两个新鲜的散修在调皮……杨湛叹了口气，提笔在三份报告上各写了个“阅”字。
哎，师姐何时将死伤人数下调到一人便要上报了，也不嫌麻烦，她总说要我坚持本心，按本心的话……还是改回惯例吧，想必她也不会怪我……
想了想，又在第三份报告上批注：今后凡死伤低于百人者，毋需单独上报，直接归档至年报备查即可。
批示完毕，杨湛打了个哈欠……不知师姐何时回来，有点想吃七色小炒肉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