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湖,方圆千二百里,与江水相通。
如今虽是深秋时节,水澈天清,也难见其崖岸,望之如海。
烟波浩渺的镜湖水中,有诸多岛屿散布其间,即是天地会总舵所在。
陈梦虚一行人舟车换乘,费了十几日功夫,方才自长安城附近来到这里。
几人登上其中一座小岛,陈梦虚举目四望,但见天高水阔,白茫茫一片。由景感情,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苍凉孤独之感,轻声吟道: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宋清楚自他身后来到身旁,轻轻握着陈梦虚的左手,慢慢诉说:
“这做岛,就叫做孤山,孤独的孤,与其它诸岛相隔甚远。这是进入天地会的第一个岛,它就像天地会这个组织一样,孤孤单单,无依无靠。”
几人下了孤山,乘船再向茫茫镜湖水中驶去。
又是几个时辰过去,宋清楚一指前方一座郁郁葱葱的小岛,面上现出缅怀的神色,语气复杂:
“此岛唤作‘红尘’,岛上并无红土。”
陈梦虚接着道:
“阗城溢郭,旁流百尘,红尘四合,烟云相连。有人才有红尘,才是人间,与天地会宗旨相合。此处就是天地会总舵所在了么?”
宋清楚摇摇头,道:
“从孤山起,这片水域岛屿,都算是天地会总舵所在。红尘岛也不是议事决策之所,只是诸位舵主家眷所居之处。”
陈梦虚若有所思:
“人心情欲所牵,即是红尘,原来如此。”
宋清楚接着道:
“在我年幼时,父亲成就武道金丹,为天地会一分舵主。自那以后,我就一直生活在红尘岛上,父亲也常常来此处居住一段时间,陪伴我们,我们的目的地就是这里。”
陈梦虚随着她上了红尘岛,岛上有几条鹅卵石铺就的小径,弯弯曲曲,交错而过。
岛上建筑或聚或散,错落有致。陈梦虚跟着宋清楚,到了一处院子前,她也不敲门,径自领着他走了进去。
陈梦虚进了院子,眼睛一扫,就见一男子正提着一壶茶,坐在院中一石桌前,自斟自饮。
那男子抬头望见来人,笑道:
“清楚回来啦!这位就是陈少侠吧?请坐。”
宋清楚大大方方地拉着陈梦虚坐下,介绍道:
“他是我爹,这是我找的夫君,陈梦虚。”
陈梦虚问候过后,仔细打量这位天地会的分舵主,宋清楚的父亲,武道金丹层次的武者。
宋远志面目儒雅,举止斯文有度,却一点也不刻板拘束,眼眸透着一股淡淡的疲惫之色。
给两人各自倒了一盏茶,宋远志笑道:
“陈少侠近来声名鹊起,天资世所罕及,我早有耳闻,不意现在却是一家人了。”
陈梦虚含笑相应,不过客套话罢了。见他似乎还有话要说,便静静等待。
果然,宋远志又问道:
“我见你与清楚似乎金丹有缺,不知有何缘由?”
这就是他明知故问了,原因为何,这老狐狸还不明白?肯定就是那颠倒迷离梦见欢的副作用了,如今提出来帮他解决,顺便还能卖个好。
陈梦虚可不明白其中的道道,仔细回想,皱着眉头道:
“我与清楚她可能是中了青龙会的手段,有一部分记忆变得颠倒错乱、真幻夹杂。金丹,丹者取圆满之意。不仅肉身圆满,心灵也要圆满,如今记忆有损,连累心灵也有了缺漏,金丹就有缺了。
“我的情况还好,我以道心镇压心灵,只需花费一两个月打磨,自然能重新恢复完美无瑕的状态。倒是清楚她有些麻烦,已经快要跌落武道金丹的境界,我还没找到好办法解决。”
宋远志暗暗心惊,未曾想陈梦虚天赋如此妖孽,被下药混乱了一段记忆,居然只需一两个月就能平复,实在变态。不过他面上一点也未显露出来,转而道:
“你们可知道上古时,练成金丹者,又称为真人?”
陈梦虚沉声道:
“上古时,金丹并非指的一个武道境界,而是道家修行者捉坎填离,调和龙虎,神气相抱,练成金丹。取的也是不朽圆满之意,并非真有一颗实丹。
“之所以被称为真人,是因为到了这个地步的修行者,个个性情通透,于一切世俗虚伪做作、一切后天虚伪杂染,皆能一一分辨明晰,直达天真本性。”
宋远志品了口茶,缓缓道:
“说得不错,虽然道路不同,可到了这个节点,已是殊途同归。武道金丹,也是真人,你们只需去假从真,自然能心灵圆满。”
陈梦虚若有所思。宋清楚眉头紧锁,道理她都听明白了,可应该怎么操作?只得开口问道:
“何为假?何为真?”
陈梦虚莫名一笑,道:
“我想要什么是假,那它自然就是假的;我想要什么是真,那它就是真的。”
宋远志心中暗道不妙,这个陈梦虚实在妖孽的紧,他好像已经猜到了什么。虽然不可能怀疑到自己身上,但只要让他把自身记忆理清,事情就不好收拾了。
且不提宋远志因为陈梦虚的一句话心里发慌,面上还故作镇定。宋清楚却是更加糊涂,只得问道:
“真就是真,假就是假,怎么能认为真就是真,这又是何道理?”
陈梦虚组织一下语言,对她解释道:
“看前面这片大海,你心里自然认为它是真的。可你心里当然不可能真有一片海,你有的只是一个心理表征罢了,它代表着这片海,与你心里代表着其它东西的心理元素相作用,组成对世界的一整套认识。
“你的各种心理元素的真或假,是看它是否与你的整个心理环境相协调,不协调的东西,你就可以暂且把它定为假的。所谓心灵圆满的意思就是,你的整个心理圆满自洽、逻辑融贯,圆满稳定如金丹。而不是看它与现实世界的符合程度。”
宋清楚默默思索良久,才算消化了这番大道理,道:
“我明白了,之所以说我的心灵不圆满,差点跌落武道金丹境界,是因为那些错乱记忆影响了我对世界的一部分认识,让它与其它部分不再协调。”
不料陈梦虚却摇一摇头,道:
“你只明白了一丁点儿,悟性太差。以后想要有大成就,还需得换个脑子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