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乱脚步亟亟而来,当先三个男女锦衣玉带,形容傲慢兼有愠色,身后护卫拔刀按剑喝令不止,将街上行走的妖族推搡驱赶到一旁,清出道路。他们径直走向医馆,为首的绛紫衣裙的荷花妖前脚还没踏进门便高声道:“是谁打伤我儿?”
杜晚舟本是背倚着门框坐在门槛上,那群护卫见了嫌他挡道,立马上前揪他起来,被他低头灵巧避过,嘴里哎呀呀着道:“你们怎么如此粗鲁,没教养。”护卫被他的言辞激怒,捋臂揎拳要好好教训他一番,他转身跳进屋内,几个箭步窜到陵湛背后。
相里昙右手五指轻击地面,周身气劲震荡,寒冰凝箭齐发,瞬间将一众护卫逼退,见医馆重归宁静,他才缓缓开口:“诸位来此何事?”
荷花妖黛眉怒扬,目光自一人两妖间逐一扫过,最后钉在相里昙身上:“是你打伤我儿?”
相里昙微微抬眼:“我昨日才至芜都,平生从不伤无辜者,夫人登堂入室咄咄逼问,一来就把罪名扣在我头上,未免无礼。”
荷花妖怒意更甚,反唇相讥:“长者在前却稳坐不起,难道就是你的礼数?”
“长者?我不起身,是为夫人你着想。我坐着,夫人便有站立的余地,我若是起身……”相里昙一声轻笑,“让一个长者跪拜,我是受得起,但恐怕夫人从此威严有损……”
他话音未落,一阵劲风裹挟着凛然杀意扑面袭来,陵湛抬手挡下杀招,道:“相里公子并非胡作非为者,诸位不将事情说明,在此一味争执,只是虚耗时间。”
一直沉默不言的槐树妖此时上前按住荷花妖的肩头,递了个眼色过去,轻轻摇头,又附耳低语数句。荷花妖有一瞬惊愕,随即侧目不甘地剜了相里昙一眼,面上仍是不忿,但也强抑怒气缓缓收敛了攻势,哼了一声,背过身去,一副将局面丢给槐树妖解决的样子。
眼见气氛稍缓,却听杜晚舟啧啧几声:“是啊,夫人你这么大岁数了,别太小气,老是生气脸上褶子只会……”
陵湛回肘一击截断他后面的话,冲着荷花妖道:“我这朋友少时顽皮摔坏了头,脑子不灵醒,时常有些疯言疯语,请莫放在心上。”
杜晚舟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半天起不了身,扯了扯陵湛衣衫下摆作无声控诉。
槐树妖扫了杜晚舟一眼,平静地道:“我侄儿昨晚在迟烟阁断了右腿,是一个白发淄衣的少年所为。”
陵湛刚想反驳,芜都白发淄衣的少年绝非仅有一个,怎么就断定是相里昙,岂料相里昙恍然大悟,道:“原来昨晚那个是你们家的少爷。”
陵湛:“……”
荷花妖猛地转过身:“你……”
相里昙:“我昨晚经过迟烟阁听见女子的呼救声,便上去查看,发现几个护卫将一个神族女子按在地上,而令郎宽衣解带正对其行不轨之事……”
荷花妖:“胡……”
相里昙愤然道:“是啊,真是胡作非为!此等恶行岂能放纵!我让令郎住手,他看了我一眼,呵斥我是哪里来的刁民竟敢妨碍他办事,随即让他的护卫过来揍我……”
杜晚舟乍然出声,拊掌道:“哎呀,相里小弟真是好险!”
相里昙:“是啊,若非我有功力在身,只怕……”
杜晚舟:“只怕以相里小弟的姿容,也难逃一劫!”
相里昙一顿。
陵湛:“……”
接连被打断两次话头,荷花妖终于逮着空隙,当即厉色道:“信口雌黄!我儿向来品行端正,岂容你污蔑!你打断我儿的腿,编出这样的故事就以为我会放过你吗?!”
相里昙叹了口气:“令郎的腿真不是我打断的。当时那群护卫要上来揍我,令郎在后面扬言,只要我不怕死,尽可与他作对。我相里昙平生最受不得挑衅,他都这样邀请了,我怎能拒绝呢。但我刚迈出一步,神族女子突然发作,一下子将令郎推到一旁,撞在栏杆上,那栏杆也不知是年久失修还是其他缘由,竟然断裂了,令郎跌了下去,腿便是因此摔断的。”
荷花妖满脸写着“你在诳我”,槐树妖按下她的动作,道:“相里典卿执掌刑狱已经三年,想来不是空口妄断,世间诸事皆讲求实证,我侄儿之事,相里典卿不如拿出实证,二嫂与我自会信服……”
陵湛蹙眉。
槐树妖此言未免阴险。
如何拿出实证?让那个遭到侮辱的神族女子自己说明被强迫一事吗?大庭广众之下,在场这么多男子,她一介弱女子,怎么说得出口。
这是猜测神族女子无颜出来,所以有恃无恐吗?
相里昙眼内骤起波澜,他静静地看了槐树妖片刻,道:“既然阁下寻求实证,那便让令郎过来一趟吧。”
荷花妖:“我儿腿断了,怎么前来!”
相里昙:“护卫这么多,随便找几个将他抬过来。”
荷花妖:“无需拖延时间,真有实证不如快点拿出来,何须劳动我儿走一趟。”
“那位神族女子已经死了。”相里昙冷硬地道,“尸体就在后院,我用冰封着,你们要实证,自己去后院看吧,睁大眼睛仔细看,看尸体上的指印、痕迹是不是你的儿子留下的,看那神族女子掌心攥着的是不是你儿子贴身带着的玉佩。”
荷花妖身体僵硬,伫立无言。
相里昙又道:“但愿夫人看过之后,不会说,是我偷了令郎的玉佩又故意留下这些痕迹栽赃嫁祸。”
荷花妖与槐树妖不动,相里昙也不动,医馆之内陷入僵持,久久寂静无声。
正当此时,一个身材肥硕动作缓慢的苍族带着两个护卫踏进了大门,他伸头用绿豆大小的眼在医馆内扫了一圈,对屋中僵持之势恍若未觉,喜笑颜开地走上前冲着相里昙道:“未知相里典卿到来,蔚某有失远迎,委屈相里典卿栖身在这陋舍之中,蔚某内心十分惭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