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之夜,烈焰庄。
如往年一样,烈焰庄内每个院落的阁楼檐廊都挂上了玉焰灯,月光如流水一般,泼撒于庄内的各个角落,玉焰灯的光华映照在赤岩红叶之上,仿佛无数玉镜悬浮在烈焰当中,与天幕的银月相映争辉。
同往年不同,与烈子星在正堂之内共进中秋晚宴的,仅有知秋一人。师徒二人浅谈慢饮,纵是清茶亦让人微醺。
月光渐渐将红柳曼妙的树影慢移至门前的檐廊下,烈子星虚望远处,缓缓说道:“小秋,此刻我即送你去往飞霞峰,待寻得时机你便自行离开憩霞镇,同天君一道游历天下去罢。”
知秋不由一愣,不解地问道:“先生,为何要送我去飞霞峰?”
烈子星转过目光看着知秋,眼前的爱徒容颜明朗,黛绿色的双眸明净如潭,剑眉如墨英气迫人。他掩住心绪,意味悠长地说道:“全庄上下皆知,烈如秋已去往飞霞峰闭关修行。而天君身边那个游历天下、寻访身世的人,名谓知秋。”待停顿片刻,他继续说道:“小秋,你心中可要明白,此行离去,路途必然凶险万分,纵使生死相迫之时,烈焰庄也是无法护你周全。”
知秋暗暗想了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随即,他展颜笑道:“先生,待我解开身世之谜,再由飞霞峰回到烈焰庄,仍是您的关门弟子烈如秋。”
烈子星微笑不语,由桌边站立起身,走到门外檐廊之下,负手而立,沉默半晌过后,说道:“你去将如清唤来,让他与我一同送你去飞霞峰罢。”
月光之下,师徒三人自烈焰庄西侧的晓栌院穿过,踏上山间的青石小道,朝飞霞峰而去。行至半途,知秋见他二人皆是沉默不言,便对与自己并肩而行的烈如清说道:“如清师兄,此次回到庄里不过一日,都没有来得及与你在炙炼崖上对阵修习。我去了飞霞峰之后,庄里便再也无人能与你过招了。不如,你将如思师兄或者如晓师姐寻回来吧,不然庄里多清冷。”
烈如清不由一笑,不以为然地说道:“烈焰庄的弟子岂是安于曦和憩霞避世之人?修为既已晋入霑星之境,便应游历世间,行侠义之事,传烈焰之名。”
“那如清师兄怎么不去游历天下?”
烈如清正颜说道:“如果全都离开,烈焰如何传承?”他顿了一顿,接着说道:“如秋,你的修为虽然已至无念,未录入《临霄录》之中,但是聚星时日尚短,还需多多积累。此去飞霞峰,你定要专心修行,不要空耗了光阴。”
听闻烈如清如此言语,知秋在心中自言:“先生果然是瞒着庄内的其他人,连如清师兄都不知道我即将离开烈焰庄的事。”他暗暗叹息,看了看走在前方的烈子星,心中想起一事,便问道:“先生,已经有许多时日过去了,您是否有如熠师兄的消息?他现在何处呢?他是为何要破开飞霞峰的禁制离开呢?”
烈子星依然沉默不言地在前方行走,并没有回应,却是烈如清回答道:“如秋,你可知道,最早将飞霞峰作为闭关之地的人是谁吗?”
“我当然知道了,是开派师祖炽寒先生。点丹崖两边的石桥,名谓朝寒路与夕炽道,便是以炽寒师祖的名讳命名的嘛。”
烈如清点点头,接着说道:“炽寒师祖在来到曦和山以前,原本修习的是寒息,已至无念境的巅峰,奈何一直未能踏入逍遥之境。他偶然路过曦和山飞霞峰,于点丹崖引熔浆烈焰之息,将寒息与炙焰于心脉间完美相协,悟得修行的真谛,就此一步迈入了逍遥神圣之境。而后,他在此创立了烈焰庄,从此立名于天下。他曾经说过,世间没有不可破解的禁制,只有无法开解的心结。或许,如熠师兄在此闭关两载爱你千万次,开解了心结,破关而去,亦非不可能。”
知秋心中想到的却是魔魂玉尺,反驳言道:“可是,他若是开解了所谓的心结,为何没有回烈焰庄呢?世间也无他的行踪讯息,仿佛失踪了一般。”
烈如清摆了摆手,说道:“师兄既然已经破开禁制而去,便是自由之身,来去皆是他的意愿。如秋,你且在飞霞峰安心修行,过得一年两载,若是境界飞升,破开禁制,亦能自由行走于天地之间。”
“境界飞升?一两年便能步入逍遥之境吗?天方夜谭嘛!”
烈如清忍俊不止地笑道:“纵是无念之内,境界亦是天差地别,你可不要想多了。”
二人于闲聊之间,不知不觉已至飞霞峰,时近子夜。烈子星面对点丹崖在朝寒路之旁停下脚步,回身对知秋语重心长地说道:“小秋,为师便送你到这里了。点丹崖虽然不比烈焰庄,亦能安居,夕炽道与熔浆通道相联,可助修习炙焰。此外,你切切记住,朝寒路与夕炽道的桥窄路险,下面乃是深渊天涧,一旦失足,万无生还之机。往后,务必要小心谨慎,好生照料自己。他日,你若能自朝寒路返回烈焰庄,为师再与你一叙师徒之情。”
知秋听到烈子星的话语之中,暗暗隐着话别之意,心中生出些许离别的伤感。于是,他端正地跪伏于地向烈子星行礼,口中言道:“先生,您要好好保重身体,等如秋归来。”
烈子星略略点头,轻声言道:“去罢,收拾妥当,早些休息。”
知秋起身而立,对二人再次揖礼之后,便从朝寒路向着点丹崖飞跃而去。
月光映照于点丹崖之上,山洞之中灯火明亮,虽然简陋,却非常整洁,一桌一椅一床,洗漱梳妆生活用品都一应俱全,桌上还摆放着新鲜的瓜果茶水。看来,有人特意将此处清整过。困倦之下,知秋也未作多想,躺在床上很快便沉沉睡去。
次日,待知秋醒来,天色已经破晓,初升的朝霞将满天的暗云染上了微红的色彩。他走出山洞,以崖畔落泉洗漱一番,整了整衣衫,而后一边束发,一边在心中自言:“不如此刻便唤来流云,早早去往玉魄湖畔,反正天落每天都是黎明便醒,说不定他现在就已经到了。”他望着烈焰庄方向,取出腰间玉笛置于嘴边轻吹。然而,等待了许久也未见流云飞至。
知秋心中隐隐生出不安,来到朝寒路侧,只见石桥与对岸相接之处气息流动,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他试图朝屏障处走近,发觉那道气息竟然将自己阻止在原地,无法再前进半步。
他诧异地自言道:“先生明知我今日要离开点丹崖,为何仍然开启了禁制?”他一面想着,一面返身跃至点丹崖上,跨过炽夕道,只见熔浆通道乃是孤峰而立,并无出路,虽见一处破旧的石阶向下延伸,却是断壁残垣,无法踏足。再仰望四周,天幕间气息隐隐流动,将飞霞峰笼罩于内。
知秋远望朝阳,心知辰时已近,不免焦虑地想道:“先生当真将我禁制于此处了?玉笛无法唤来流云,我却如何能离开飞霞峰?先生的意思,难道是要我破开禁制方能离开?”
他再次回到朝寒路上,于掌中聚起赤光火龙,试图以星阵破禁,火龙携星辉扑向那道屏障,却好似落入了虚无之处,炙焰瞬间就被无端地吞噬无踪,而那道气息依然缓缓流动,未损分毫。数十次尝试之后,那道气息之后隐隐出现了一道浮动的暗影,仿佛屏障因炽热而生出了黑烟。
知秋的心中更为焦灼:“眼见辰时即至,我却无法离开飞霞峰去往玉魄湖,究竟先生为何要开启此处的禁制呢?天落现在能否听到我的想法呢?不知天落有没有办法从外面开启禁制......”
正当他束手无策之时,脑海之中响起天落的声音:“知秋,你速至石桥跃下。”
“啊?”知秋听到天落的声音虽喜,然而他的提议又无法让人高兴起来。他看着朝寒路之下,天涧不知深有几许,深渊之间云雾缭绕,不禁心悸言道:“石桥之下乃是深渊,从这里跳下去,岂能生还?”
天落反问道:“你可看到禁制之处有暗影浮动?”
知秋抬眼看了看,不过言语之间,那道黑色的暗影已然比方才更为浓稠,弥漫于屏障之上,仿佛即将浸入那道气息探向朝寒路。“方才我以炙焰星阵袭击禁制,还以为这暗影是灼烧所致。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天落不容置疑地说道:“别管那是什么,立即从石桥跳下去。”
知秋看着深渊里飘浮的云雾,忐忑不安地问道:“跳入这无底深渊,你确定我不会尸骨无存吧?”
“快跳!”随着天落冷冽的声音再次于脑海中响起,知秋只好摒弃恐惧之念,心中一横,于朝寒路之上纵身跃下,双眼余光之中,只见那道浓黑的暗影已然布满石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