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五更,青风镇,阅松客栈。
幽暗的天空中,一只身长不足一尺的黑褐色雨燕从东北方急速划过,迅捷如若电闪,在阅松客栈上空减慢速度盘旋数周之后,缓缓落在房顶上。只见这只雨燕尾羽洁白,黑褐色的背毛散发着幽幽的靛青色光芒。待停歇片刻后,它从一扇虚掩的小窗滑翔而入,落在客房内的桌上。此间客房正是御风堂弟子云风隐的暂居之所。
当雨燕尚在天空盘旋之时,云风隐便已从睡梦中醒来,待披上丝锦夹袄,开窗燃灯,恰好雨燕飞入。云风隐坐在桌旁,小心地从雨燕右腿解下一卷小巧的油纸,随后取过一个茶盏倒入清水,将糕点盒盖揭开,那雨燕便悠然自得地饮水啄食,梳理羽毛去了。
云风隐将印着御风堂暗迹的油纸卷展开,里面是一张半尺见方的白色薄绢,细细密密地写着小字,她仔细读了几遍之后,就将薄绢放在油灯上燃烬了。
雨燕吃饱饮足,轻啄几下云风隐的肩头,便展翅滑过窗沿急速冲入天际而去。
云风隐起身关窗,复又坐回桌旁,看着油灯,回想密信的内容,不由心情复杂。此密信原是她的小师叔明风寒所写,信中大意乃是依齐王之令,教她暗中跟随安世子,务必护其周全。但有异情,则借雨燕及时回报。适才那只雨燕正是御风堂专门驯养用以传递信息的飞禽,飞速极快,千里之距,不足一个时辰便可抵达。
云风隐暗想:“此番来到青风镇,原是暗杀那个名谓天弃的银发少年。如今却换作护卫安世子。那家伙不惜性命,与天弃寸步不离,恐怕王爷名为护卫世子,实则是监视天弃吧?天弃若是关系圣都安危,即不杀,亦不抓,又是为何?如今却要我暗中尾随,看来,需要住到临松客栈去了。”
一想到自己须暗中护卫那个家伙,云风隐心中却有一丝无法言说的滋味。护卫那个混世魔王?她忍不住笑了笑:应该让他多吃点苦头才好呢......
~~~
卯时三刻,临松客栈。
天落如同往常一般在此刻醒来。经抚琴疗伤数次,又过了一夜,伤势减轻了许多。此刻,他躺在床上回想昨晚,齐予安建议他不如自练天罡之气,教他感知北斗星辉的生息。天落的灵识能轻易地抵达众星,眼见星辉闪耀,却无法感知到星辉所蕴含之生命气息,仿佛那些星体对天落只是冷眼旁观,彼此毫无呼应一般。天落不由自嘲,笑着对齐予安说道:“大概星空也将我遗弃了罢。”
齐予安不甘心,让他试试其他星众。天落暗想:“在悬镜崖修行六年,何尝没有千百次地尝试引聚星辉修习?茫茫夜空,星辰无数,星系无穷,璀璨恒久,却全都是冷漠疏离......
天落轻轻叹了口气,暂且抛开思绪,起身梳洗妥当,便径直走出房去,找到客栈掌柜,吩咐他照着自己开列的菜单,去到松烟楼购置早膳,并送至客房中来。吩咐完毕,他自行返回房内,坐在桌边,取出一方白色丝绢,细细地擦拭着木琴。
一边拭琴,一边在心里盘算着:那日在观星台上,岚先生曾提及,当年白石从神域被妖王寒暮澜盗走,其师妹铭霁风追踪其人,终将白石夺回,但在争斗之中双方俱受重伤。寒暮澜逃走,铭霁风偶遇飞刀掌门月影,被其救回飞刀门之中。而后,铭霁风托月影唤来自己的首弟子铭赤云,将白石交予他的手中,让他暗中速速归还天族。随即,铭霁风离开飞刀门去到一处隐秘之所闭关疗伤,至今未见踪影,不知生死。然而,铭赤云离开飞刀门之后,却连同白石一齐失踪,下落成谜。蹊跷的是,数年前,一向健朗的月影暴病身故,妻女亦不知去向。是故,世人都说天石不祥,见者皆有噩运降临。
近些时日以来,飞刀门辖地频有妖族之人出没,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依着天落的本意,下崖后先去飞刀门的周遭探寻一番。却不想,离开悬镜崖已有数日,却在这青风镇莫名耽搁了许久,见到了两名飞刀门的弟子,却无意间因为莫名的误会,险些要了自己性命。
经过一番仔细擦拭,木琴仍是老旧斑驳的模样。天落静息片刻,一曲雪融冰泉便从琴上涓涓流淌而去。
待一曲终了,正好掌柜提着食盒轻轻敲响房门。自昨日清晨,天落将一张兑银通票放在掌柜面前的桌上,这家客栈的掌柜就变身成为这间客房的专职伙计。
自圣天元年,天君统一了三族纪年,同时亦统一了钱币计量。各族原先的金银铜各类钱币均可在三族流通使用。同时,由天族监制发印的兑银通票,更是贵族富豪的象征。
此种通票不限兑现金额,事先出具给卖家,待结账时再具实填上金额,由出票者压印签批。卖家拿着此通票可到天族名下的钱庄兑换通币。天族钱庄向来信誉极高,见票即兑,从未出现过拒兑的事件。如今,天族虽消匿世外已近十五年,开设在人族、灵族的钱庄却依旧运转正常。
掌柜只道这两位公子定是极富贵家的纨绔,出手阔绰,乐得亲自周旋。此刻,他恭敬地将两个食盒递给天落,笑着问道:“请问公子,还有什么吩咐吗?”
天落摇摇头说道:“多谢掌柜费心了,午时将午膳食盒送来即可。”
天落刚刚吃完早膳,便听见外面院中突然喧闹起来。他推开窗,眼见客栈掌柜及一众伙计竟然面朝院门跪伏于地,口中不停地胡乱呼道:“王爷吉祥!”
再看那院门飞檐之下,站立着数人,右手边正是前日所见的霜断,左后方是晏枫,正中是一位中年男子,发色暗紫,镶玉的乌金发冠戴得端正,浓眉横卧,左眉中端却是斜断一截,双眸亦是暗紫之色,垂眼深邃,面无表情,目光正看着天落的方向;其人身高八尺有余,身材魁梧,身着暗红色锦袍,袍上以黑丝绣着兽纹,外披黑色貂毛斗篷及地,脚踏玄色绒皮短靴,周身仿佛一股冷硬的气场包裹,难苟言笑。
此人正是晏海郡王晏智辰。只见他摆了摆手,跪伏的众人皆安静下来,院中瞬间鸦雀无声。
看到晏王的模样,天落心下似乎有些理解了,为何霜断是那种非黑即白的执扭秉性。
霜断亦是同样看着天落站立的方向,低声说道:“父亲,窗边那人正是流浪儿天弃。”
晏智辰略略点了点头,上下打量着天落,并未出声。
此刻屋内,齐予安被方才的喧闹声吵醒,胡乱披上衣服就从内屋晃悠着走出来,一边走一边冲着院子大声叱责:“是哪个不长眼的,一大清早就扰了爷爷的美梦?”
院中的霜断听到此话,直气得欲提剑劈开房门。晏智辰却依然面无表情,沉声说道:“晏枫,前去敲门通报。”
晏枫刚刚走到门前石阶下,房门被重重推开,只见齐予安披衣散发,晃头晃脑地走出来,下了石阶,一把推开面前的晏枫,对着晏智辰嘻皮笑脸地说道:“哎呀,原来是晏伯伯来啦!原谅小侄不及梳洗,未能远迎啊!哈哈......晏伯伯亲自赶到青风镇,这么早就到客栈看望小侄,是不是担心小侄重伤不治,在客栈快要挺尸了呀?嘿嘿嘿......”
说话间,齐予安来到晏智辰面前,斜瞥一眼霜断,只见他一脸怒容,却不敢发作的样子,齐予安笑得更为放肆,对着霜断说道:“你们飞刀门还剩余几个人?不妨都唤过来,一一试过如何?嘿嘿嘿......”
听到此言,晏智辰冷硬的表情竟然有了些许变化,平静深邃的紫色双眸深处似是起了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