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血色残月气势磅礴,激得熔浆飞升如火瀑倒流,碎石乱飞横行如山崩地裂,却无法伤到石路上的二人分毫。月影悲怒之下,一道凌厉的气剑直指自己的心脉,最后一缕游离的意识,感知到一支长笛将知秋的心脉贯穿。
须臾之间,三人重新相遇,甫一站稳,天落便抓住知秋跃到石路之上。
月影感知到一炽一寒的两道气息迅速离开岩石,心中不由升起一丝希望,却瞬间被天落冷冰冰的声音浇灭:“看来,月影先生非常明白这里的生死规则。因为您的固执,知秋已经白白死了四次。嗯,应该是五次。我虽然修为不如您,但是我很有耐心。那么,您希望这种毫无意义的死生轮回再来多少次呢?”
月影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遇到如此难缠的少年。伤他杀他,全然无用。讲道理?他将知秋捏在手里,居然不惜以妖毒相胁。妖毒......若非是这一身妖毒已入心脉,何以被困在这炼狱里面甚至生死两难?
月影勉强维持着不多的清醒,艰难地说道:“我已是毒入心魂,不过是一个时辰的性命。你尚且年少,不必花费时光于这等徒劳之事。你若能带知秋平安离开此处,我已无憾。”
言罢,他面向熔浆再次纵身跃起,耳畔传入天落的声音:“您所背负的责任,便只有知秋一人吗?”
知秋怔怔地望着蒸腾的熔浆,看向月影消失之处,颇为伤感,心里一阵阵的酸楚,又一次低声地说道:“天落,皆因我一时冲动,才导致这样的局面。若是月影先生一心向死,你我又能奈何?”
天落却转过身向前慢行,轻声言道:“知秋,方才的妖毒,仅此一次,请你不要介怀。”
知秋移过目光,看着前方天落的背影,自嘲言道:“只当是对我的惩罚罢。再说,不过片刻而已,而你......”
“此事不必再说。”
知秋只好忍住,想了想,换了话题说道:“下一次,你打算再用什么方式劝服月影先生?现在他应当已是充分了解,你是软硬不吃,不急不躁,生死无惧,心冷手辣,一肚子的鬼主意,满脑袋的大道理,大概是他生平遇到的第一个难缠的人。”
天落头也未回,悠然言道:“你这一番夸奖倒是新颖别致,本君心领了。”
“夸奖?”知秋悻然言道:“就你这般逼迫于他,往后,你让他再以何种面目与你相见?堂堂一代掌门,逍遥仙修,被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威胁逼迫,这要是说出去,他......”
“他并非是第一个被我胁迫的逍遥仙修。”天落倒是真的一点都不在乎,“此后与他相见,当以君臣之礼,有何可忧?”
知秋还当真不是忧心这件事,毕竟太过遥远,“因这石路的禁制,现在他也知道伤不着你;你若是以我为质,他便自戕;若是与他说理,他转身便跳入熔浆之中。这等困局该当如何破解?”
“你不妨也想一想,有何良策罢。”
再次与月影相遇,天落也不再避至石路之上,而是行至与月影咫尺之距,问道:“月影先生,是否还记得飞刀门?还有淬刃崖上的众弟子?他们均是您带回的孤苦少年吧?”
月影本已侧过身,听到淬刃崖三字仍是动容,顿住脚步,轻叹一声:“时逾六年,若是先师有灵,自会庇佑飞刀门。”
“所以,您就轻易地卸下掌门重责,选择魂归星海这条最轻松的路么?”
“早在六年之前,我便已非世间之人,此刻又何谈选择二字?你们还是就此离开罢!”悲愤之下,月影仍是转过身,正欲跃起,天落一步跨过,双手握住他的双臂,一同坠入熔浆之中。
数息之后,二人落在同一条石路之上。月影即惊又奇,“你这是做什么?!”
天落退后一步,一面以长笛挑开纷落而至的剑意,一面随意地说道:“我只是好奇而已。反正这一个时辰也是无事可做,不如先探探这熔浆通道的奥秘,再与您好好聊一聊。”
“你不怕么?”
天落仍是冷静如常,“有何可惧?我已领教过您的剑意,也被月华重伤过,最多不过是您陷入妖毒无法自控罢了。或许,我还能借机悟出脱困之道。”
月影确实已难阻挡妖毒蚀心,双眸血红一片,周身不断地释放着狂意,双手间的月华湛亮,一道血色残月已在身后冉冉升起。
天落好似全然不顾,犹自说道:“您自称已非世间之人,然而淬刃崖上的剑阵依然星辉醇厚,月华如炽。若非如此,知秋也无法领悟孤月独行剑意。您身肩掌门重责,人称御剑大师,受世人景仰,当率马以骥。若是轻易便言放弃,又当如何面对飞刀门的先师先祖?”
话音未落,残月已是剑意狂乱,如同暴风骤雨一般向着天落倾泻而至。他抛出乌金织物勉强挡下月华之息,却未能阻挡剑势推着乌金织物一起砸过来。
天落已将长笛变幻成木琴,琴弦与剑势相击,一声清洌的琴音荡开,将他震得向后滑过数十丈,一身的经络几近碎裂,全身上下剑伤无数,黑色的毒血缓缓渗出,带出缕缕森冷的寒息。
与此同时,月影同样被木琴反噬的剑势所伤,退了数步,气息一阵紊乱,稍稍敛了月华之息。
就此片刻间隙,天落忍住翻涌的气血,接着说道:“纵使身处绝境,只要一息尚存,也当百折不挠。何况,此处并非没有脱困的机会。”
浓厚的黑雾袅绕之间,血光再现,残月再次隐隐升起。天落召出灵体闪至月影的身后,手执青叶,催动气息,一段悠扬的乐曲如雪泉跌落,飘入黑雾之中,稍稍冲淡了血光,缓住月影急行的脚步。
天落继续说道:“六年前的泠曙山一战,在寒暮澜的五行毒阵之前,即便是孤身面对数人围杀,您并无半分怯意,反而突破了那半步天阶,晋入逍遥之境,从而将修为比您高出许多的寒暮澜重创,避在海外养伤至今。如今,您为何反倒退却了?”
月影在妖毒诱发的嗜血杀戮与乐曲清悠的清心静识之间艰难挣扎,手中月华依然划出道道残月,但是万千剑意的气势仅余六七分。
天落将木琴幻化作一柄玄铁长剑,竭力与剑意周旋,口中仍是悠然言道:“我很是不解,我只是想带您离开而已。与我配合,您又有什么损失呢?您自认为放弃自己,心中亦是无憾,知秋便能安然离开吗?他若不是急切地想与您说上几句话,又怎会贸然拔去锁灵针?”
妖毒愈发猖狂,教月影心生抗拒,已然无法忍耐乐曲清悠,数道残月斩向乐声传来之处,甚至举起双手悟住双耳,爆出几声嘶心裂肺的狂吼。灵体急速闪过,堪堪避开残月,曲声依旧悠扬。
眼见石路两端崩塌即至,灵体曲调一转,一声鬼魅之音如利刃穿脑,摄取半分魂识,教月影愣了半息,天落急速跃至他的近前,抓住双臂再次一同落入熔浆之中。
数息后,天落在另一条石路上站定,灵体手执青叶,乐曲再起,月影仍是在癫狂与理智之间艰难地挣扎。
若非这清心静识之音,他早已彻底陷入狂乱,丧失一切意识,一任嗜血杀戮将自己主宰,放逐于魇魔的深渊之中。而这一次,偏偏飘来一段乐曲,勾住一缕清明的心神,留住最后一丝理智。
世上再没有比这更痛苦的事情,本是天籁之音的乐曲,竟成了一柄钝刀,不断刺激已然麻木的心神,让他保持最后一分清醒,以便细细体验妖毒疯狂的肆虐,慢慢剥夺生机的痛苦。
天落一面勉强应付残月剑意,一面说道:“您既然已是逍遥仙修,更应以天下苍生为念。若是轻易便放弃一身修为,岂非空负了星空的馈赠?”
“您自以为了解天理规则,却连为何困在此处都不清楚,甚至连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凭什么认定此乃死地绝境?”
“然而,我既知晓这是什么去处,也明白如何才能来到此处,如今更是明晓如何离开。既然我说能带您离开,您又有何理由不相信?知秋离开烈焰庄,只为救您脱困,您万不该让他失望。”
此刻,知秋独自行走在另一条石路上,心里起起落落。当他看到天落抓住月影一同坠入熔浆时,除了在心里大骂一声“疯子!妖孽!”更多的是揪心。
不知道,天落与月影能否落到同一条石路之上,从而得到些许机会,劝说月影不要放弃。
转而又想到,曾经被那一道残月支离的经历,知秋仍是心悸胆寒,又希望二人不要在石路上对峙。
此刻,不知道是应该期盼尽快回到岩石之上,让天落少受一些折磨,还是期望时间拖得再久一些,天落能多一些机会劝说月影回心转意。胡思乱想之间,时间一点点地熬过,竟然已近一个时辰。
知秋将神识探至遥远的天际,确认了时辰之后,指尖升起一道炙焰,心内默默祈祷:“月影先生,请您不要再固执了,就让天落再试上一试,说不定他真能带您活着离开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