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秋不由一怔,反驳言道:“天落并未说过半句巧言,您又何必如此评说。况且,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会追寻自己的身世来历,我又怎能做一个背祖忘宗之人?”
月影皱了皱眉头,不悦地说道:“小秋,你不必为天君说话。虽然,他于我有救命之恩,但是,他也不过是对我有所企图罢了。”
“企图?”知秋迷惑不解,“他对您能有什么企图?”
“作为天君,他定然需要笼络追随者,需要众多效忠之人。”
知秋对这句话倒是没有异议,“这不是很正常的吗?追随天落又有何不妥?”
“小秋,”月影严肃地说道:“你可知道,他修习了妖族心法?天下修行之法有千万种,他若是正人君子,遵循天道,又怎会沾染此等妖邪之术?且不论他是如何得到天君的传承,便是这一身修为,也不会为天下正道所容。”
他看着知秋满面的惊讶之色,继续说道:“我不知道烈先生是如何受了他的蒙蔽,轻易便让你离开了烈焰庄,以身涉险,频遭追杀。也正是如此,我才将你带回淬刃崖,远离他这等邪魔之人......”
知秋不可思议地瞪着月影,心内隐隐生出森冷的寒意,喃喃说道:“难道您忘记了,他是如何将您从困境之中解救出来的吗?您为何要认为他是邪魔之人?他甚至将您身上的妖毒都独自承担了,世上还能找出比他更为赤诚良善的人吗?”
关于妖毒,月影怎么会忘记,然而,“他体内有浩密的圣光,自然不会惧怕妖毒,而且,他的行为举止也谈不上良善二字。”
知秋不由愤然言道:“您根本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也无法体会他承受着什么!”
“无论他经历过什么,我所知道的是,作为神域天君的传人,本是音律世家子嗣,他却修习了妖邪之术!你的祖父正是被夺魂失去心智,而后又遭驭灵术吸尽修为,气血枯竭,以致英年早殇。然而,沐天落却极擅此道。同时,他还修习了妖族的摄魂音以及洗灵术,手中拥有被天君设为禁忌的锁灵针,来历不明的玉蝉衣,一身寒息阴冷,却兼有烈焰庄的炙焰传承,齐氏家传的天罡北斗,甚至是御风堂的绝学凝魂箭......此等邪魔之人,还需要例举更多的事实来证明吗?!”
听了月影这一番激烈的言语,知秋的耳畔仿似巨雷轰鸣,一时怔于当场,不知如何应对。
月影稍稍缓了缓心绪,接着言道:“小秋,我将你送至偏远的烈焰庄,正是希望你能避开世俗纷争,远离邪魔之道,哪怕是籍籍无名,也能平安一生。”
“籍籍无名?”知秋终于回过神来,不由质问道:“既然您希望我平庸一生,何不将我送给一户平凡人家,远离修行之道岂非更为妥当?既然身为烈焰庄的弟子,又怎会甘于籍籍无名?烈先生深知,人生必须经历磨练方得圆满,故而放手让我入世修行。难道您的意思,是教我寄身于井底,终身畏缩而不见天地吗?那么,您又何必要将我送到烈焰庄?!”
月影却怒言:“时时刻刻遭受追杀,生命危在旦夕之间,你这是入世修行吗?!更何况,你心地良纯,难免作为先卒为人利用,一朝失势,便是弃子。”
“为人利用?!”知秋一时来了脾气,反问道:“我不过是烈焰庄一个普通的弟子,乃是籍籍无名之辈,又有什么可被利用的?”
“论及血脉,你是司马氏的后人,更是人族帝位的唯一传承之人,如若能够得到你的效忠,何愁不能号令整个人族?!”
知秋不禁一愣,却又不甘,“天落对我从未有过这种企图......”
月影冷哼一声,“我且问你,昨日傍晚烈先生去到憩霞庄时,你为何沉睡不醒?直至今日醒来,你怎会以为自己仅是大梦一场?”
知秋仔细想想,确有蹊跷,自己断不会在傍晚之时就昏睡难醒,而且,究竟是如何从泠曙山到了栖夕阁,自己却毫无察觉。
“你的卧房之中,燃香混有迷药,有人希望你陷入迷幻之中不得清醒。”月影斟酌再三,继续说道:“帝宫之祸,岂是司马家族的内乱,难道你不想知道罪魁祸首是何人吗?你不想为祖父及父母报仇吗?”
知秋忽然冷静下来,家族遭此劫难,已是飘摇凋零,几近泯灭,任谁都不可能不生出复仇之心。若是论及这幕后黑手......知秋问道:“究竟是何人如此费尽周折,精于算计,只为引得帝宫自相残杀?”问到此处,他突然顿住,心底浮起一个名字,一个极度危险却被天落几乎掌控的人......他不由脱口而出:“公孙雴云?!”
这么一段自问自答,月影更是意外,“你怎会知道公孙雴云其人?”
知秋惊呼道:“果真是公孙雴云?!”
“正是此人。”月影意味深长地看着知秋,“公孙雴云行乱天下,于你父母更是欠下血海深仇。困于泠曙山炼狱之中六年的时间,我无时不刻不在提醒自己,如果能够走出炼狱得以重生,定要公孙雴云偿还血债。若非是这个念头的支撑,我又怎能保持一分清明。”
知秋回想起在栖夕阁那晚见到公孙雴云的情形,心中生出惶恐不安,喃喃问道:“您要去找公孙雴云复仇?”
“若是依着我的意愿,怎可能轻易放过此人?但是,”月影犹豫片刻之后,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沐天落要保其性命,阻止我向其复仇。”他停了一息,看着知秋问道:“小秋,沐天落是不是认识公孙雴云?或许,他早就知道帝宫祸乱的真相,也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他要你跟随左右,究竟是何居心?你当真是看不明白吗?”
什么居心?如今看来,天落确实是知道自己的身份,这是很明显的事实,可是,他能有什么企图呢?知秋无法想像,也猜不透天落的心思,甚至都不知道他现在去了何处。
月影又说道:“若非是因为你,我绝不会应承于他......”
“什么?”知秋一惊,“您应承了什么?”
“一个交易。”月影无奈地说道:“我若是不找公孙雴云复仇,他便给你自由。”
“天落以我作筹码?”知秋心内一沉,“只是为了保护公孙雴云?”
“他又不是第一次拿你的性命来威胁于我,”月影回想起天落以妖毒折磨知秋时的情形,心中更为坚定,“他既已得了我的承诺,便就此对你放手。他在你的卧房之中施了迷药,正是不想与你再有瓜葛。小秋,这个少年并非如你想像的那般,他对你只是利用罢了。”
知秋不由想到那双留在自己手上的泫光甲,想到天落未有只言片语便不告而别,不知所踪......他忍不住心尖生痛,喃喃自问:“天落,你真的是这样打算的吗?我于你眼中也不过是一个棋子么?”
待暮色已深,月影见知秋的眼中悲情未散,再添一抹愁云,便拍了拍他的肩头,“小秋,你若是想游历世间,我带你去便是。你不是说过要与我好好聊上几天几夜吗?你我二人总不能站在寒风中畅聊吧。走,去到崖上再说。”
飞刀门师徒相见,自是一番唏嘘。不多时,风寻便张罗出一桌丰盛的酒席,带领着霜断雨怒以及影刃影魅两兄妹,五人举起酒盏齐跪于地,正是悲喜尽在一杯酒中。
席间,知秋耳听师徒交谈甚欢,自己却是心绪难宁,默默地端着茶盏落寞无言。
影刃见此情形,悄悄问道:“知秋公子,天君为何没有与你一同来到淬刃崖?他不是早就离开圣都了吗?”
“圣都?”知秋莫名其妙地说道:“他什么时候去圣都了?”
影刃见知秋一脸茫然,便低声将前两日圣都发生的事情简要叙述一番,随即说道:“坊间传闻,那日泠曙山再现天崩地裂,本是因齐自诺等人围杀天君引起,却不想第二日一早,天君便到了圣都,重启璟暄殿,直教帝宫上下俯首称臣,再无妄念。”
“什么?!”知秋像是听到天方夜谭一般,“怎么可能?我记得清楚明白,引发山崩是在申时,我与他被困泠曙山岂只一两日,他怎么可能在第二日的一早便去到了圣都?”
霜断在一旁反驳言道:“当日晚间,他便派了庄园的伙计以飞刀令召我前去相见,根本没有被困一说。”
“飞刀令?”月影诧异不已,“你说他以飞刀令召你?”
“正是如此。”霜断肯定地点点头,“天君召我前往竹渊庄园,令我回到黛渊郡都传告天诏,收编言靖哲弃于阆丘荒漠的一万玄铠军。而且,他还告诉我,说先生过几日便会回到淬刃崖。也正因如此,我依其令处置了玄铠军以后,便回到淬刃崖等候先生归来。”
知秋看着月影,忽而问道:“我究竟昏迷了多久?此刻是何年月?”
风寻在一旁答道:“桂月二十六日,距离泠曙山之变已有五日。”
知秋仔细想了一想,又摇摇头,“不管我昏迷了多久,他是如何能够做到一边与我困在泠曙山,一边在竹渊庄园召见霜断公子,甚至是在圣都汇聚群臣?”
众人皆是无语,齐齐看向掌门,这总不会又是什么邪魔之术吧?
月影的面色变得凝重起来,沉吟半响,语气严肃地说道:“妖族心法,诡秘莫测,阴邪毒辣。他虽是沐氏之子,有着天君之名,修习邪术,终究不合天道。尔等切切要记住,万万不可与之结交,神域之事自有为师与其周旋。”
月影的一番话,教飞刀众弟子不禁面面相觑,哑口无言。知秋听后,更是一股悲情从心内涌出,默默叹道:“天落,你我相识虽然不足两个月,我自以为了解你,现在想来,却不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