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潜龙峪的山巅,方圆数丈的平地之侧,齐予安与云风隐二人隐匿气息与身形,并肩而立,将公平先生的所言句句字字听得分明。同时,看到灵狐的双眼冷漠孤傲,平静坦然,却无任何辩驳之态。再看到山巅之下,陌青啸送上断念神斧为礼,细观其言其意,天落与落木族竟是早有约定。
齐予安越听心中越寒,实在无法理解在那一双清澈湛蓝的双眸深处,竟然暗暗掩藏着如此令人震惊的种种交易。十余天的相处,一幕幕重回脑海之中,再次回望只感觉得步步心惊。
云风隐悄悄地将失魂落魄的齐予安拉下山巅,轻声说道:“如今你已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还能作如何辩驳?”
齐予安扔开银斧,双手蒙面,悲愤无语。
云风隐又说道:“如今,他拥有天石圣物,手握三大神器,修为境界飞升,兼有公平先生如此境界的高人相助,更与妖族合谋,如若继续放任他横行于世,天下苍生何辜?”
齐予安转过身提起银斧便要离开,云风隐急忙将他拉住,说道:“你若是就此与他对峙,断然不是他的对手,切不可意气用事。”
齐予安双眼胀红,懊悔言道:“如此妖孽满心邪念,我却是毫无察觉,竟然还一心将他视作兄弟......”
“妖魔岂能以常理视之。安世子,如今之计,只有你能将其斩灭。”
齐予安一边摇头,一边沮丧地说道:“我如何能够办得到......”
云风隐低声轻言:“此刻,他尚未对你生出疑心,如有争斗,他仍然会以灵狐助你形成北斗星阵挡于他之前。你只需觅得时机,一击而中......”
齐予安脱去玉蝉衣交还至云风隐的手中,强忍心境,手执银斧朝着潜龙峪口走去。行至百十丈,便隐约见到伫立于风雪之中的一人一狐,这时候看过去,竟然显得如此陌生。他深深呼吸数息,一边走一边问道:“你怎么没有走?”
远远看到安然无恙的齐予安,天落心中不禁舒展宽慰,展颜笑道:“你不是让我在此等你吗?见你平安就好。现在雪势虽大,官道应是无有大碍,我们即刻就离开罢。”
齐予安心中却想道:“几日之前,天晴日丽,你却说积雪路滑,推迟半日才出发,而后未行几步便遇到了陌青啸;此时子夜方过,风雪乱舞,凝冰甚厚,你却要行走更为艰险的悬空官道。这次我倒要看看你耍的什么伎俩。”
二人未行数十步,距离悬空官道尚有数十丈之距,忽而一阵狂风卷过,如白雾一般的雪帘随风扬起,夜色之下,只见以陌青啸为首,三大妖族九个人拦在官道之前。
陌青啸冷冷地盯着齐予安,说道:“上回让你侥幸逃脱,此次你不可能再有好运相助。”话音未落,他双手一合,复而缓缓展开,四周白雪顷刻间变得墨黑,如同浓稠的黑泥一般向半空翻涌。云泽族的三人将手中法杖挥起,巫毒黑雾从雪地中蒸腾而起,与此同时,孤烟三人手中结印,黑色魇烟缓缓地在风雪中弥漫。
此时,雪地上的灵狐双眼却看向天落身后,祯龙桥方向影影绰绰,正是齐自诺与晏智辰各自带着数人向此地赶来,甚至连受伤的宁忆绝与晏桦也在其中。
天落心中想着方才陌青啸的语言,其誓夺齐予安性命之意,不免担忧地看着齐予安说道:“予安,这次你确定不回圣都,执意要与我一道离开暮宗山吗?”
齐予安沉默片刻后,沉声言道:“纵使要回圣都,那也是后话。”
天落见他如此,只好说道:“我让灵狐助你用北斗星阵护住自己,你且小心不要沾染了妖毒。”
山巅之上,公平先生依然背负双手,优雅地立于风雪之中,衣衫飘扬,雪花于周身辗转飞舞。他面色平静地看着山巅之下,低声言道:“萧月泽,你看在如此形势之下,他还能从潜龙峪安然离去吗?”
自前日子夜见过天落之后,萧月泽就一直不动声色地默默旁观公平先生的所言所为,直至方才,众人齐聚山巅的此方平地,一番言语之后,他才大致揣摩出其用意。
看着潜龙峪口各方剑拔弩张之势,他却面无表情地淡然言道:“你如若仅仅只是想要他的性命,或者只是要救他的性命,何必大费周折?我看,你大概是因为世间没有敌手,太过寂寞无聊,才费尽心机,寻找乐子罢。”
公平先生呵呵笑道:“你若非是心中羁绊过多,一步便能跨入逍遥境。如此一来,你我联手,搅乱天下,岂不畅意。”
萧月泽冷哼一声,说道:“你的意思是,你我从未合作过?”
公平先生笑言:“他是林素音之子,你真的毫不在意他的生死?”
提起林素音三个字,萧月泽的心中不禁暗起波澜,纵然十数年光阴,往事记忆岂是朝夕便能抹去。他强忍住心中那一抹哀伤,反而问道:“事到如今,我依然没有弄明白,你这般两边安排,劳神费力,到底是要他死,还是要他活?”
公平先生神秘一笑,缓缓言道:“你看,他明明有很多机会可以安然离开,偏偏因着各种缘由留在暮宗山之中。所遇形势越来越险,他却越来越强。不过三天时间,从毫无修为,到此时,人族妖族皆拿他束手无策,只能倚靠暗施诡计。虽然他仅仅只是坐忘境,距离逍遥尚且遥远,但是,这般天赋深合我意。因此,我要送给他一份大礼,助他一程。”
“什么大礼?”
“一颗魔心。”
听到魔心二字,萧月泽的心底震撼不已,终于明白了公平先生四处奔波,所欲为何。
潜龙峪口,风疾雪乱,瘴毒、巫毒与魇毒将天地白雪染成漆墨,挡住通往官道的去路。以陌青啸为首,毒阵之势全部指向齐予安一人。
在灵狐的指引之下,齐予安执斧而行,北斗星阵星辉璀璨,天罡之气充盈其间,星阵变幻繁复,将毒阵黑雾悉数挡住。
另一侧,宁忆绝的千年寒冰,晏智辰与晏桦、晏枫三人的极寒星阵相叠,齐自诺与齐全的地煞双阵,明风寒的寒冰星阵......如此众多的寒息,将暮宗山仿佛变成八寒地狱,漫天雪花好似在半空便已凝结,不再降落。地煞双阵之内刚猛无比的天罡之气,挟裹着极度寒息直指天落而去。
天落御气执琴,琴意仿佛星海浩淼,点点星辉与漫天雪花齐舞,与无数星阵交织,恰如海纳百川,不动声息地将极寒之息收纳其间。
天落正当思索着如何拖延住众人,与齐予安一同离开之时,识海之中突然响起萧月泽的声音,只听他悄然说道:“这是公平先生针对你设计的圈套,我即刻带你离开此地。”
天落心中一惊,暗暗问道:“我为何要相信你之所言?”
萧月泽回答道:“信与不信无关紧要。你的目的就是要离开此地,我不过是相助于你罢了。”
天落便不再多言,看着妖族毒阵如同黑幕一般将北斗星阵笼罩,星阵之中灵狐银光闪闪,银斧星辉熠熠。犹豫片刻之后,他对身前的齐予安低声说道:“予安,你进天石罢,这是最后一次,我带你一同离开。”
所有的事情,好像就在这句话结束之后同时发生了。齐予安转过头看了一眼天落,便与灵狐所站的星位失之毫厘,北斗星阵顿时出现了些微破绽,浓黑稠密的毒阵呼啸着向齐予安扑过去。灵狐急速闪至,试图挡住毒阵,却见银斧忽然飞到,将灵狐斩碎,携挟天罡之气的银斧大刹那间回旋,径直劈向天落抚琴的双手,琴音顿止,琴意淡去,木琴紫光骤闪,竟将银斧震碎,齐予安被爆裂反噬的天罡之气瞬间震飞。恶梦一般的毒阵再也无遮无挡,尽数倾泻在天落的身上。与毒阵如影即至的,正是仿佛海啸一般席卷而来的极度寒息,还有一抹从山崖闪过的橙黄之光。
从山崖纵身跃下的萧月泽,以左臂下的金属利爪抓住天落,闪电一般跃向潜龙峪北侧,伸出右手尚未抓住山壁上的藤蔓,惊觉利爪已被寒毒侵蚀,齐齐断裂。
他最后看了一眼疾风乱雪之中的天落,只见浓黑的毒雾与森冷的寒息已经将其吞噬,空洞的双眼溢出黑色的毒汁,面色青紫布满寒霜,被天罡之气肆虐的双手已是残缺不全,仍然死死地抓着幽暗古旧的木琴,朝着潜龙天涧的无尽深渊坠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