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马，是灵气衰竭后，无法再轻易化形的精怪和人类的交易。这种交易，并不是简单的力量和信仰的交换，因为信仰之力虽然是真实存在的，却不像灵气那样可以直接使用，信仰从人心产生，并作用于人心，先是改变了人，再改变了周围的环境。
就拿最早达成这种交易的黄鼠狼来说，它们是先给了人力量，塑造了信仰，在这期间，对于整个种族而言，它们所能得到的好处并不明显，直到关于“黄仙”的传说广泛流传开来，人们看见黄鼠狼有了顾忌，不敢再随意打杀，黄仙们的生存环境才有了明显的提升。真正的黄仙以自己的影响力庇佑种族，而普通的黄鼠狼则以其为首，侍奉周围。
这才是整个交易的完整流程。
这场交易中最重要的一环，就是要褪其妖性，转而塑造其神性，黄仙和出马的家族为了各自的目的，心照不宣地维护这场经年的“骗局”。它们无处不在，却又难寻踪迹，既睚眦必报，又知恩图报，既有人性，又有兽性，更重要的是，它们具有力量，却无法控制。而恐惧，永远是控制人心最快的捷径。黄仙正是揪着人性的这一弱点，完成了自身形象的蜕变，从不通人性的野兽，变成了受人香火的“黄大仙”。
其他的精怪看见了黄鼠狼的胜利，也企图复刻它的成功之路，但受限于种种条件，只有那些较为常见、身形较小，最为神出鬼没的动物能够引起人们最深刻的恐惧。最为成功的那些精怪，分别是“胡仙”狐狸、“白仙”刺猬、“柳仙”蛇和“灰仙”老鼠，共同和“黄仙”并称五仙。
而对于出马家族，即使是身为合作者的关系，人类同样不可信任。人类骨子里刻着的就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五仙近千年来吃足了教训，对供奉的家族同样绝不肯轻易接近，尤其是身形太小、形象不佳的白仙和灰仙，更是连露面都全然杜绝。像这条柳仙一样亲近出马弟子的，反而十分异样。即使它本身的形象就带有天然的神秘和威慑的气息，还是让楚暮忍不住怀疑是否另有隐情。
第二天一早，楚暮就被侍从唤醒，准备出发去柳仙的洞府。高阳历依然不肯带他的儿子，只身带着楚暮上了主宅最高的四楼，走到走廊尽头厚重的单开铁门前。如果楚暮看过电影、或者玩过游戏，就会知道这种门叫“金库门”。不过就算她没看过，也知道这种门一定很难开。
高阳历请楚暮回避，她于是背过身去，百无聊赖地听着背后的金属摩擦声，和时不时夹杂着的“滴、滴”电子音，等了好一会，铁门才传来一声如释重负的开启声，骤然膨胀的空气刮起了一阵带着水腥气的风，高阳历这才开口道：“好了”，请楚暮转过身来。
半开的金库门后，是一个一人高的幽深的洞穴隧道，洞穴上部是裸露不平的岩壁，底部被勉强磨出了向下延伸的简陋狭窄的阶梯，看着有些年头了。
高阳历边掏出两个头戴式矿灯，边解释道：“这里下去，走十分钟，就到地下湖了，柳爷一直住在那里。”
楚暮并不担心安全问题，高阳历有求于人，不敢耍什么花样，柳爷更是受制于血脉之威，翻不出五指山去，就算真出了什么意外，柳爷的洞府也绝不可能只有一个出口……她摸索着带上矿灯，打开开关，跟着高阳历往下走。这条路不长，却非常难走，离开门口后，隧道里很快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头灯是唯二的亮光。一片沉沉的静寂中，两人的每一声呼吸都带着往复的回音。
这样的环境让她恍惚间感觉自己还被卡在溶洞之中，之后的所有自由都像是一场梦……楚暮摇摇脑袋，甩掉无谓的情绪，开口问道：“柳爷在你家传了多少代了？”
悠长的呼吸声后，高阳历回答道：“到我是第六代了。”
“这间祖宅是哪一代修建的？”
高阳历犹豫了一会：“……这和救柳爷有关吗？”
“也许呢？……你和柳爷的感情很让人羡慕，但这才是最异常的，不是吗？”
高阳历的呼吸声顿了一瞬，几息后才开口道：“我高家自从开始出马后就举家搬迁到了这里，一直守着这条隧道、这片湖，守着柳爷。”
楚暮眯了眯眼：“也就是说，柳爷打从一开始，就是用真身和你们相见的，甚至把藏身之处都暴露给了你们……这是最不寻常的，你知道吧？”
“是，我知道……其实我父亲，和之前的先辈们，对柳爷只能说是崇敬，并不亲近。是我小时候经常下到湖边，总是缠着柳爷，对它自说自话，缠了很久，它才愿意浮出水面同我见面。”
高阳历带着怀念的语气轻笑了两声，“我一直以为是我契而不舍，才能感动柳爷，后来才知道，正常情况下，我们家根本就不应该知道柳爷究竟在哪……”
楚暮追问道：“那你们知道柳爷为什么这么做吗？”
旁边的灯光晃了晃，是高阳历摇了摇头。
两人没有再说话，隧道渐渐地尽了，下完最后一阶台阶，空间顿时开阔了起来，两人到达了地下湖旁边。这片地下湖的湖面大约一个篮球场大小，水位很高，湖边可供人行走的地面很窄，勉强可环绕一圈。楚暮把头灯往湖底照去，水波微漾，扩散的光线只穿透水体很短的距离，余下黑漆漆一片，照不到底。
高阳历在湖边蹲下，就像小时候一样，高声叫道：“柳爷——我又来看你了——”
“了了了了……”的回音在洞穴里一遍又一遍地回荡，湖边渐起波澜，一条蜿蜒的巨大白影缓缓地从湖底游了上来，高阳历把胳膊伸入湖水中，拥抱柳爷的头颅。
柳爷在高阳历手掌中停了一会，接着转过头来，游到楚暮脚下。
楚暮不通风水，她也不需要懂，只消看看灵气的走向，便知道这个地下湖是个聚气的宝地，即使在灵气匮乏的今天，这里的灵气也不该这么稀薄。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收了好处，就要解决问题，至于原因，她并不是特别好奇。
“先摆个聚灵阵恢复一下灵气吧。”她蹲下身对柳爷说，“你有什么灵器没有？”
高阳历正打算说“我带的有”，就见柳爷转头潜回了湖底，楚暮哈哈笑道：“你着什么急？人家活了几百年，好东西不比你多，还能贪你小辈的老本了？”
高阳历被哽了一下，不再接话，也不知道是生楚暮的气还是生柳爷的气。
柳爷很快又游了回来，它嘴里衔着自己的一节蛇蜕，看起来鼓鼓囊囊的，拖上岸的时候哐当作响，回声振荡。楚暮嫌蛇蜕湿滑不肯碰，让高阳历打开来看，只见蛇蜕里是红的黄的绿的白的黑的一堆玉石，岫岩玉、长白玉、玛瑙、鸡血石等等都有，这些玉石长期泡在灵气里，温养的油光水滑，有几块的品相甚至比高家给楚暮的那块都好。
楚暮瞥了高阳历一眼，高阳历有些尴尬地移开了眼，楚暮于是转头对伏在一边的柳爷玩笑道：“柳爷当真是好眼光。这样吧，柳爷来挑一块送给我，就当是我救你的报酬如何？”
柳爷听了楚暮的话，慢慢地直起身子，盯着这一袋子石头半天，最后用头顶开了表面的玉石，从底下叼出了一块成色最好的碧绿色岫玉来，放在楚暮张开的手心里。
楚暮满意地掂了掂玉石，走到湖边洗了洗，揣进怀里，接着把高家给她的那块掏出来扔回蛇皮袋子里，说道：“好了，来布阵吧！”
楚暮站在原地，指挥着高阳历和柳爷挑选、摆放玉石，岸上的就由高阳历来摆，水底下的由柳爷来放，全程都没有粘蛇皮袋子一下，嫌弃得明目张胆。
聚灵阵要见成效得花上几天，摆好阵后，楚暮和高阳历就离开了地下湖。她趁着这几天问高阳历借了一套玉雕工具，在新到手的岫玉上给夏钰雕刻遮天阵。五天后，楚暮再次来到地下湖给柳爷掠阵，这一次，她没有带上高阳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