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些话,江一叶心中一凛。作了游魂后经历了许多的事,刚开始觉得仿佛还在人界梦寐中梦游,时至今日,她早已从惊悚到习惯成自然。至于转世投胎后会成为什么样的人,没有认真想过。现在想想,如果能与阎王爷商量商量,或者与他评评理——谁不想出生在优越的家境中?
江一叶想到自己尚在人世的父母。虽然他们并不富有,可是对姐弟二人是真好。年幼的弟弟还在读书,做姐姐的工作赚钱贴补家用,孝顺的孩子对父母不应该有过多的要求。如今已是前世今生,人鬼殊途。虽然从来没有想过转世后能够拥有显赫的家世背景,可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想要出人头地则需要付出数倍艰辛的努力,因为从小就会有经济、教育、成长环境、人脉资源等方面的局限,当然,还有点运气的成分在内。或许,能向阎王爷要点“好运”。江一叶一面在心里敲打着小算盘,一面目光望进对面彩色的雾霭,似乎桥那头要么隐藏着某种魑魅,要么就是美好的新生。
这时,从桥身上浓郁不化的彩色雾团中钻出来一名男子。他的体型瘦削修长,步速快,两条长腿迈出的步子也大。男子很快走过桥中心,接近桥头。他有三十来岁的模样,光头,面容灰暗,眉弓隆出,两腮向内有较大的陷落,两片淡紫红色的薄嘴唇紧紧抿在一起,整张脸上布满了沧桑感。他身穿黑色西服套装,内搭色白得晃眼的炫白色衬衣,脚上一双乌黑发亮的皮鞋。他的皮肤本就显得泛黑,再加上这身服饰,整个人气质冷峻又如鹰隼般阴沉,而行色匆匆又仿佛行走在人间为生活所迫而奔波的养家男人。
他的左手拿着一个小口长颈大圆肚瓶,个头比寻常人家厨房里使用的酱醋瓶大不了多少,右手垂在身侧。
牛头和马面两位无常认清他的相貌后便不再往前走。他们站在原地,等待桥上的男子走过来。
当他走近后,这哥俩异口同声向这位迎面而来的男子问候:“死神大哥,好久不见,您这又去哪儿忙呀?”马面无常紧跟着补了一句,说:“我说我的这对耳朵怎么抽动起来,原来是老朋友来了。呵呵呵。”江一叶感到他们那肥厚的牛嘴马唇都笑得快要裂到牛脖子和马脖子了。
光头死神也停下了匆忙的脚步。他的双目精光闪动,敏锐地扫过眼前的三个魂魄,高兴地回答道:“牛兄弟,马兄弟,气色不错嘛。现在有个将死之人找上了我。”
他特意看了江一叶一眼,问:“这是什么?挺俏的。”
牛头无常鼻翼扇动,脸皮发红,像是涂了胭脂。不知道是因为地狱河的高温,还是因为心情激动。他说:“这是个在阿修罗地界流放期满的游魂,现在带去十号阎王殿交差。”
那边叙旧说着话。而这位俏游魂江一叶被目光盯上后,却只觉得说不出来的不舒服。他的眼珠漆黑而大,占据了眼眶的大部分,可惨淡的眼白却喧宾夺主似的令这种目光冷酷——不含有一丝一毫感情,没有一星半点生气——令人心胆俱寒。江一叶感觉到,如果胸口没有露出衬衣的白色前襟,对面的他已经和如夜的黑融为了一体,或者说他本身就是冰冷的黑暗。
在目光的逼视下,江一叶的胃部开始发冷,隐隐作呕。她只得低头回避它。这一低头正巧看清楚他抓在手中的瓶子。瓶体清亮透明,瓶肚里飘浮着一缕烟丝状黑色的东西。
光头死神的两个嘴角弯弯向上,居然勾勒出一个笑容,这个笑容令他的脸看上去更加阴沉惨淡。他举起手中的瓶子,圆圆的瓶肚里显现出一张铅灰色的年轻男子的脸,目光呆滞,眼眶凹陷,唇舌发白,头发稀疏,眉毛脱落。男子的脸部越来越清晰,光头死神的神色紧张起来,慌慌地说:“公务在身,告辞先走了。”话音未落,他已经向江一叶等三个鬼魂来时的方向匆匆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