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时,余霜月发现自己躺在一辆宽敞的马车里。这马车速度很快,她身下垫着柔软的绒毯,旁边支着一个小火炉,十分暖和舒适。明如玉正坐在她身边闭目养神,余霜月缓了缓神,惊讶地发现冉小姐坐在另一个角落里,冷冰冰地看着她。
明如玉听到余霜月醒了过来,睁开眼睛问道:“你觉得身上怎么样?头还晕吗?”
余霜月坐起身子,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晕了。如玉哥哥,我刚才是怎么了?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她怎么会在这儿?”
明如玉脸色有些不好,他说道:“你已经晕倒三天了。我们现在要去玉蟾宫。”
原来,那一晚上余霜月还是没有躲过冉小姐的淬毒银针。玉蟾宫善于使毒,余霜月中的毒是花自青自己才调制出来不久的新品,虽然明如玉已经施针将毒控制住,一时半会儿不会发作,但要想解清余毒,还有两味药材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明如玉想着这事本就是玉蟾宫弟子有错在先,兼之玉蟾宫离杭州并不远,于是干脆就带着余霜月找花自青拿解药去。至于冉小姐,若是花自青不愿意赠药,那么明如玉也不介意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他势必也要在玉蟾宫弟子身上使一些天机阁的手段。
余霜月见冉小姐一直这样冷冷地瞧着自己,不禁说道:“你这样看我做什么?若不是你不分青红皂白地伤人,如玉哥哥也不会把你抓到这儿来。你害得我晕了这么些天,我都没对你发脾气,你倒是这么大气性干嘛?”
冉小姐也知道这事是自己不对在先,但她从小养尊处优惯了,不管是在家还是在玉蟾宫都只有别人服从自己的,导致她成了狂妄自大、目中无人的性子。余霜月说的话虽然不错,但冉小姐一个字儿都不爱听。她垂下眼帘,默默地运功想要冲开穴道。
明如玉仿佛知道了她的心思,他品了口刚煮好的茶,淡淡地说道:“没用的,天机阁的点穴手法,就算是你师父也解不开,你就省点力气,待会儿好去给你师父解释。”
冉小姐冷冷地说道:“师父不会怪我。”
明如玉语气有些不善,他放下茶盏说道:“我看你是平日里就专横霸道惯了,若不是我在,你就这样滥伤无辜不成?如此草菅人命,我看你父亲这个知府十有八九也不是好官。”
冉小姐闭上嘴了,自己怎样无所谓,若是天机阁怪罪到自己父亲身上,那可是大大的不妙。
花自青这两天一直都有些心神不宁。她已经四十多岁了,这个年纪的女人,又身为一宫之主,事务繁忙,年轻时再多的风姿也被岁月消磨殆尽了。她身着一件白狐领银红色的披风,在玉蟾宫前的堕马碑前站着。她的师兄前日飞鸽传书回来,说今日就要到了。
眼前一两马车正急速驶来,直往宫门冲过去,没有一丝停下来的意思。花自青眼神一冷,心想不知道是哪个妄人胆敢在玉蟾宫放肆。她往宫门中间一站,直盯着马车,那马车再不停下,就得从花自青身上碾过去了。
可那赶车的车夫跟没瞧见她似的,直直地往她冲来。花自青冷哼一声,“唰”地一下长剑出鞘,直削马蹄。这一剑雷霆万钧,势如长虹,远非冉小姐可以相比。然而,只听极轻微的“噗嗤”一声,花自青的手腕一阵剧痛,手中的长剑几乎就握不住。眼见马蹄就要朝着自己踩踏而来,花自青毕竟是一派宗主,临危不乱,身子往旁边一斜,堪堪避开了马车。她看着还在发痛的手腕,方才该是一枚小石子击中了手腕,她心下微惊,这时马车已经径直往里去了,她不及细想,急忙赶了过去。
玉蟾宫数代之前曾与皇室密切相关,如今才渐渐成为一个纯粹的江湖门派。但宫内布置十分华美富贵,其中楼台轩榭,珍禽走兽不计其数。马车一进宫门,便被预警钟声吸引来的弟子们团团围住,这次车夫倒也不强过,一拉缰绳,将车稳稳地停住。
玉蟾宫原本只收女弟子,戒律清严,直到某任宫主同人偷情生下了一位私生子,为了这儿子的前途,那位宫主力排众议改了门规,玉蟾宫的男弟子这才从无到有,慢慢多了起来,只是女弟子还是占据多数。
如今将这马车团团围住的弟子中,领头的是一个脸蛋圆圆的女子,年纪同冉小姐差不多,看起来却比她温和许多。她同另外几个弟子摆出玉蟾宫的“飞花逐月”阵,数柄寒光逼人的宝剑指向马车。花自青这时候也急匆匆地赶到了,她知道马车上的人物十分厉害,担心自己的徒弟吃亏,连忙对着马车说道:“不知阁下是哪位?擅闯我玉蟾宫山门,是何规矩?”边说边悄悄地在手上捏了一把银针,打算一言不合就先发制人。
车夫是个三十多岁的阔脸汉子,长相十分普通,花自青却瞥见这人太阳穴突起,吐气匀和,知道这人内力颇深,是个练家子。区区一个车夫就让花自青警惕了起来,车里的人定是来头不小。
车里传出一声轻哼,一个明朗的声音响起:“只准你玉蟾宫弟子随意伤人,不准别人闯你玉蟾宫?哪有这样的道理!”
话音刚落,车帘“唰”地被掀开。花自青定睛一看,只见里面坐着一男二女,男的一身红衣,却温润不显张扬;右边一女子身披青色大氅,雪肤花貌,世间罕见,正睁着一双美目往车外好奇地打量着;左边坐着的女子却披头散发,形容狼狈,正是自己的得意弟子冉碧梧。
周围玉蟾宫弟子也纷纷讶然,领头的圆脸女子更是叫道:“冉师妹,你怎么在这里?要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儿……”
花自青一看这个情形,心知十有八九又是这个爱徒在外面惹事生非。冉碧梧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出身高贵,又在玉蟾宫这一代弟子中天资出众,深得师父的宠爱,因此养成了目中无人的骄纵性子。虽然花自青也告诫过她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玉蟾宫虽然是名门大派,但上头还有天机阁和天魔教两个巨擘压着,昆仑、点苍、青阳、菩提心等派也能人辈出,不可小觑。可现在看来,这个徒弟还是惹到了不该惹的人。花自青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另外的一男一女一看就不是一般人物,女的身体纤弱,应该是不会武功,男的却看上去深不可测,自己恐怕也不是他的对手,还是早些将他们打发走为好。花自青深吸一口气,徐娘半老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对红衣男子说道:“劣徒无知,想来是不知怎的冲撞了阁下,我让她向二位赔个不是,请两位莫要同她计较。”
那车里的自然是明如玉和余霜月了。冉碧梧听见师父居然对明如玉这么客气,心里不禁真的慌了神。明如玉脸色不善,对花自青说道:“把解药拿出来。”
花自青有些奇怪,问道:“什么解药?不知阁下能否说详细些?”
“唰”地一声轻响,花自青伸手接住了一枚细若蚊须地银针。她一见这针,脸色大变。这针上的毒是自己才研制的新品,这毒发作的时候可以说是生不如死,堪比天魔教的三尸腐虫丹,若是流传到江湖上,对玉蟾宫的形象大有损伤,而且解药中有几味药材极为珍贵,她至今也只调制出了一粒而已。正因如此,这毒她只传给了自己的两个心爱弟子,大弟子心思细腻,行为谨慎,知道这毒是禁忌之物,于是一次都没使用过;二弟子便是冉碧梧,原以为她年纪渐长,能不再那样暴躁任性,没想到她居然这般无知,若是这等阴毒的东西被江湖上知道,堂堂的玉蟾宫岂不是沦落到跟魔教一般狠毒卑鄙?
想到这里,她不禁狠狠瞪了冉碧梧一眼。冉碧梧原以为师父会护着自己,没想到现在这情形仿佛真是自己闯了大祸一般,心里有些惴惴不安,全然没了最开始高冷尊贵的气势。花自青深吸了一口气,对明如玉说道:“小徒无知,擅用禁药,这位姑娘看上去中毒不深,想必是阁下将毒暂时压制了。阁下如此神通广大,不知师出何门?”
明如玉在雁荡山只待了几个时辰,花自青也没有亲眼见过这位年轻的天机阁长老,冲和道长等人又一直以余霜月身体不适为由,没有让她同各派人士相见,因此这花自青也没想到这一男一女便是江湖上最近议论纷纷的那两位。
明如玉没有答话,只是缓缓伸出一只手,亮出了一个小小的石牌,上面刻着一个八卦图。花自青此时才真正地眼神大变,脸色苍白。她立刻恭敬地低头行礼,说道:“见过三长老!”又转过头去对一旁还在发愣的弟子们说道:“还不快拜见天机阁长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