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我生气的眼神,男生的嘲讽之意更明显了,见我和秦翊都不搭话又接着说:
“小摆渡使,你不是一直挺安分的嘛,怎么又开始跟鬼扯在一起了!”说着他打了一个响指,“哎,你说我要是把这事报给那个死老爷子,这小姑娘会怎么样,她找你的时候,我可是看到了。”
我突然知道对他头发的熟悉感是怎么回事了,我找秦翊的途中确实有一抹栗棕色一闪而过。当时就感觉到他的目光,只是情况紧急没有在意。现在想想,他出现的时间地点都让我怀疑,这件事和他脱不了关系。
我立刻警惕起来,但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收回落在他身上的眼光,装做什么都没听见。
秦翊的态度也是一样,男生似是觉得无趣,收起脸上不认真的表情,起身朝我这边走来。
他的表情一转换,整个人的感觉就变了。一身戾气,眼睛就像在狩猎的狼一样,透出一种不死不休的凶狠。相较之下,我就是一只待宰的羔羊,无力反抗。
这是种我极为讨厌的身份对立,明明他的个子还不及我,我却好像是既定的弱势一方。既然他已经知道我了,那就没必要再遮遮掩掩,我准备掀下帽子,与他正面对抗,至少态度上不能软弱。
可是刚碰到帽子两侧,帽沿突然被下拉了一下,一只手按在我的头顶,我读出这是让我不要轻举妄动的意思。我便放下手,不再动作。
看到秦翊的动作,男生眼睛亮了一下,隐隐透出势在必得的喜悦,愉悦地笑起来。
“你解决的?”秦翊不客气地说。
“对呀,我干的。”男生诡异地笑着,又恢复成那个吊儿郎当的样子,一脸讽刺的反问:“你猜猜……那个怂人谁找的?简直笑死我,随便吓吓就能猝死。吸毒吸的虚成那样,解决起来倒是容易多了。”
我想他知道秦翊问的是什么,但故意答非所问,对于自己做的事也并不遮掩。男生混不在意的语气让我不寒而栗,人命在他眼里那样轻贱,好像他只是踩死了只蚂蚁。特别是当他说的话和他十四五岁的样子重叠,我当即涌起一阵恶寒。
我和秦翊没说话,男生继续讲他做事的过程,像讲笑话一样边笑边说:“他老婆孩子跑了,自己也死在监狱,随便怂恿下就听话的很。怎么样,我厉害吧!”
他那小孩子邀功一样的神情很骇人,行事疯狂至此,难道鬼的世界里,所谓的法制就这样不堪吗?执法者就只是一个摆设吗?听到后来,我简直有种掉头就走的冲动。
秦翊也皱起眉头,很不愿再与他交谈,对我低声说:“你先去那看看,我跟他有事要谈。”
我还没有回应,男生就插话:“可要好好看着,别一不小心就被风吹散了,我这可是有重要的事要谈”说完又补充道:“那老男人半死不活的,我就杀了,太没用了。”
我不太放心地看着秦翊,犹豫一会儿还是打算按他说的做,他们看起来像是很早就认识,我也做不了什么。
正准备脱下大衣还给秦翊却被拦住,秦翊还是一脸冷漠,很平淡地说:“衣服你先穿着,以后再说。”
我点点头,临走又警惕地看了一眼那个男生,男生两手插兜,还是那副阴险的样子,狞笑着说:“张旭宁,不谢”,看到他狡诈的笑意,我本能的皱眉,他的性格太让我反感了。
匆匆赶到红树的位置,陈晨正躺在树下,身体几乎是全透明的状态,看起来很脆弱。我走到他身旁,第一次看到这么虚弱的他,我甚至都不敢触摸,只在一旁守着。
幸好这里很少有大风,大多是轻柔的微风。鬼在形态不稳时就像一团垒成人形的细沙,尤其惧风,一旦被吹散,没有足够的介子来维持形态就会消失,这对鬼来说是致命的。
虽然担心秦翊,但之前听陈晨说过,鬼无法对人造成直接的物理伤害,至于间接的,陈晨没有多说。秦翊远比我想的要复杂的多,听男生说的话,他应该是想和秦翊做什么交易。至于他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我一时还想不明白。
就算这次的事很可能是因为秦翊,说到底还是我自我保护能力太弱,以后,我尽可能的不愿再牵连他。
一个人总是会想很多事,想到陈晨,想到小鱼,我就很伤感。陈晨之前的态度也不太对,感觉隐瞒了很多。我静静等他恢复,等他醒了,我还有好多事想问他。
看到他没有什么表情的样子,我甚至开始怀念他的笑,怀念他给我讲的趣闻。像我这样的人,一直孤独便好,一旦有人陪伴,得到一些温暖,就再也受不了孤身一人的那种死寂了。
我静静的抱膝坐着,不时地看看陈晨,看看四周。白天这是会有很多人拍照游览,但无法靠近。这是市中心很古老的一棵千年银杏,对于这个城市是个标志物一样的存在,一直被圈起来,好好地保护着。银杏在夏日的烈阳下泛着绿色的光泽,跨越千年,它又听闻过多少悲伤的故事呢?
旅客们都围着时,我就会像陈晨一样闭眼躺着,自动屏蔽那些欢声笑语和耀眼的灯光,晒晒太阳,睡睡觉。晚上夜深人静,我会坐着发发呆,
在银杏叶摇动时给陈晨挡挡风。为什么鬼要存在于活人主宰的世界呢?这也是被默许的自然法则吗?像那个叫张旭宁的男生一样干涉活人生活也是可以被容忍的吗?百无聊赖,我不由得发出鬼生三连问,可惜没人回答。
从我来这里开始,足足有四天,陈晨的形态才完全稳定,只是神情不太平静,眉头紧皱着,像是陷入梦魇。
这样的情况在一天夜里变得格外严重,昏黄的灯光下,陈晨表情有些狰狞,双手不停的抓脖子,痛苦闷哼。
我以为他的脖子出了什么问题,忙凑近去看,但光线昏暗,什么都看不真切,只能试着掰开他的手。这时我正从侧面俯趴在陈晨身上,刚碰到他,他突然坐起来,将我猛地推开。
完全没有防备,我跌倒在几米开外,被陈晨狠按着。再看向他时,他的拳头已经高高抡起。他这时的眼神,我一直无法忘怀,这是困兽的眼神。像一个被囚禁的野兽,每天受着折磨却挣脱不得。
眼里的无尽恐惧不加掩饰,眼里疯狂的恨意也是真切的,这是与秦翊的冷漠截然不同的眼神,也与张旭宁的极端偏执不同。一瞬间众多充沛混杂的情感奔涌而来,我才意识到了陈晨极度不安定的情绪,这样的他平时是怎么做到那样处事不惊的,想到这里,我的心里一阵抽痛,心疼极了。
倒地后,我的脸正对着灯光,陈晨骤然停住,散乱的眼神慢慢聚焦最后归于平静,又陡生愧疚。看着他放下了握紧拳头,我松了口气,看来终于清醒了。
只是嘴唇闭合几次,陈晨看着我还是什么都没说,盘着腿瘫坐在地上,背微弯着,样子很是颓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