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过后,我回到小区等了很久,终于等到秦翊出现,然后跟着他进了他的家。
变成鬼后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随意进出别人的房间,虽然我知道这样不太道德。
能去了解他,我感到窃喜。但那一丝窃喜也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在他家呆了一会儿后,我就感觉到不寻常的地方。
太静了,与我整日充满争吵声和谩骂声的家庭相比,他的家没有一丝人息。
他的家是标准的三室两厅,非常大,陈设却极为简单,摆放的家具,家电也很少,这使得房间显得很空旷,也很冷清。
整个房间唯一特别的地方,是在对着阳台的那面墙上挂着的方形钟十字绣,
钟的背景是几朵簇拥的简单的蓝色小花,虽然绣的简单,但近看还是能看出绣的人精湛的绣工。这几抹蓝生动了一整面墙,可惜的是与室内色调不符。
黄昏时分,屋内有些昏暗,没有指针摆动的声音,没有话语声,没有风声。这里什么都没有,他没有开灯,只是呆呆地坐在沙发上,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又好像只是在放空身心。
餐桌上放着几个家常小菜,餐具都摆放得整整齐齐,但从头到尾,他都没有碰过,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吃过饭了。
柔和的日光洒在他身上,在沙发上映出一个孤单的影子。我认真地看着秦翊,看着他身上淡淡的微光,就这样从黄昏看到夜幕降临。
无声的夜晚,他侧躺在沙发上,宽大的液晶电视上只有彩色的画面,没有声音。虽然双眼看着电视,我却看得出他在出神。
随意地调了几个频道后,他关上电视,翻了个身。遥控器从他微张的手心滑下,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静谧的室内极为清晰。他却没有动身,只是无神的看着天花板。
柔和的灯光下,秦翊的眼睛多了几分光彩,侧面看去,脸部的轮廓也变得极为柔和,只是表情充满冷漠。
我其实很害怕这样极端的静,静到让人想发疯,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忍受的。虽然我猜到他的家庭或许不美满,却想不到会是这样。
出于尊重,我并没有在房间内过多走动,只是呆在秦翊身旁。就这样一直到晚上十一点,当我看到秦翊盖着薄毯,蜷缩在黑色的沙发上渐渐入睡时,我终于相信,这里除了他,再没有别人了。
客厅一反黄昏时的灰暗,整夜都很亮。灯亮了一整夜,我蹲在沙发边看了他一整夜。
他似乎睡眠很浅,有时会醒过来,眼微微睁着,过会儿又睡了。睡着的时候,他长长的睫毛仍在微颤,仿佛总无法深睡。
晚上要从室内把门反锁,开着灯对睡眠不好,睡在床上更舒适……
这一刻我多想成为秦翊身边独一无二的那个人,把这些说给他听。我多想在高考后,向他介绍我自己,告诉他,有个人喜欢他很久了。告诉他,有个人想和他一起,不仅是上学,还想工作,生活全都在一起。
现在都不可能了,因为那个人已经死了,死于高考结束的一天,死于最平常的车祸。
到处都有活的看似光鲜亮丽的人,多的是被世界抛弃的孤儿,没有谁更不幸,也没有谁更幸运。你有你的盘山路,我有我的荆棘丛。我们是路人,我们也是同样悲伤的人。
早上天刚亮就起床,这对于毕业生来说是很少见的,秦翊显然就是这样一个极为自律的人。只是他脸色稍差,看起来不太精神。
我厚着脸皮跟着进了他的房间,一进门便注意到阳台边那架黑色的钢琴,那是整个房间光线最好的地方。
他的房间与我居住的那栋楼相对。我不禁想起每个周末,从他房间飘出的悦耳的琴声,微微仰头便能看到他弹奏的身影。
在一个阳光正好的午后,也是在那里,我第一次看到他笑,对着一个很温柔的女性。
那是他的母亲,我曾多次见过,是个如外表一般温柔的人。阳光下,他侧脸的轮廓像被雕刻出的一样完美,浑身泛着灿烂的光,弯弯的嘴角瞬间填补了我苍凉的世界。
那时我就喜欢上他了,我想他一定也是个极温柔的人,是我想要请进人生的太阳。
然而不管现在的气氛对我来说多么好,秦翊的动作也不会随着我的期待进行。他抬起琴盖,却只是在钢琴边坐了坐,然后又把盖子合上,走向他的书桌。
一整个上午他都在翻查各类大学,专业的资料,一旁的笔记本上已经记了很多学校名字,但全都是集中在A省的医科类的院校。
我并没有很吃惊,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就没有再见过那个温柔的阿姨了,后来我听说,那个阿姨得了癌症,已经不在了。
那是秦翊还在上初中的时候,从此我就再也没有看到他笑过了。
这时我听到客厅里有轻轻的关门声,有些吃惊,但秦翊却像没听见一样,在继续翻看着他的专业参考书。
已经临近中午,没过多久便有炒菜的声音传来。
前后不过二十多分钟的样子,又一下轻轻的关门声响起,房间归于宁静,好像从没有谁来过一样。
学生时代我就时常在想秦翊的身份,他的穿着及他家里的装潢都有种低调的奢华。与他母亲一贯朴素的样子不同,他总有种大城市里富家子弟的气质,不该在这样一个极为普通的小地方。
“嗡…嗡”
手机在秦翊手中震动了两下,显示有短信待读。
正好站在秦翊边上的我自然看到了消息提醒,备注还是一个我很熟悉的名字-元思雨。
我熟悉这个名字,因为我们的成绩不相上下。说来很巧,在公告栏上的全校前50名排名表上,几乎每次我们的名字都挨在一起。
除此之外,我还知道她是秦翊班上的班长,总是扎着一个高高的马尾,人际关系似乎也很好。
比起现在高冷的样子,其实,我一直向往的是成为元思雨那样的人。乐观大方,即使外貌不算特别出众,气质上也能弥补。
我有些好奇秦翊和她的关系,但原则使我站开了些。这毕竟属于个人隐私,就算成了鬼,原则还是要的。
秦翊点开短信后却只是一直看着,也没有回,像在犹豫,又好像单纯在发呆。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发呆的时间多一分,我的好奇心就重一分。
终于,三分钟后,我慢慢挪了过去。
我承认,我这个鬼做的实在太尴尬了。
很猥琐的湊在秦翊边上看了短信后,我心里有些发苦,元思雨真的活成了我想要的样子。
短信的大致内容是∶
班级里的志愿参考书数目出错,身为班长的她无私奉献,朋友外出,老师建议,志愿讨论……
综上,中心思想是询问能否来秦翊家或者出去一起用书,顺便探讨大学。
我都能想象出,这女生发这条短信时犹犹豫豫的样子。
本来是很大方的女生,但这解释得也太繁琐了些。紧张过头,反而更易看出她的心思。我猜她是喜欢秦翊的,因为喜欢,所以慌乱了。
其实,我也慌乱了。
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像进来时一样,我又偷偷溜出去了。
我越来越搞不懂自己在干什么了,一个连活着都做不到,什么都没法给他的鬼,无耻地呆在他的家里,偷窥他的隐私。
什么都毫无意义,什么都挽回不了,遗憾还是遗憾。我的时间静止了,而秦翊有更广阔的人生,他能遇到更多我根本无法企及的人。
失神的穿门而出,发觉外面的客厅还是那么空,垃圾桶也空了。
我看着那幅有蓝色小花的时钟刺绣,与他越来越远。
秦翊啊,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