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1）
纪成轩眉头紧皱，怒道：“让开。”
但是，没有一个弟子肯起身。
梁涛跪在最前首，扬声道：“阁主要一意孤行，弟子等便长跪不起。”
“梁涛，你好大的胆子，我看谁敢阻拦。”纪成轩大声喝道：“请老阁主灵位。”
“阁主。”梁涛忽的拔剑，横在颈前道：“请阁主三思。若阁主执意要请老阁主灵位，弟子便血溅于此。”
众弟子纷纷横剑在前：“请阁主三思。”
“你们……”纪成轩心中气极。难道他这个阁主竟将这点事也无法做成吗？晓寒要成亲连祭拜自己的父亲他也无法帮她达愿吗？
这一次纪成轩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步，他一定要请走纪曲声的灵位。这不仅仅是帮纪晓寒达愿，也是标志着落霞谷与风烟阁尽释前嫌。
纪成轩知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但他也一定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做。
这是他能唯一做的事了。
纪成轩怒道：“你们居然在祖祠闹事，是不把我这个阁主放在眼里吗？文命。”
苏文命拱手道：“阁主有何吩咐。”
纪成轩道：“违阁主令者以何罪处置。”
苏文命道：“大不敬之罪。按律当死”
“好。”纪成轩道：“将所有的人都压入牢中听侯处置。”
“阁主。”希凝越过众人向前，跪下道：“请三思。”
纪成轩大是诧异道：“希凝，你……”
希凝道：“今日是晓寒大婚之日，莫冲了喜事，请阁主三思啊。”
三思，三思……
纪成轩紧紧的握住拳。
魏见星看到这，忍不住向前大喝道：“仇恨对你们来说真的比什么都重要吗？你们还想让自己的后代与落霞谷继续为敌下去吗？你们打算流多少血才肯善罢甘休。既然落霞谷有意与你们修好，你们为何还要如此执迷不悟。”
梁涛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难道阁主忘了老阁主是怎么死的了吗？墨长老与庄长老得仇难道我们就不报了吗？”
“没错。”风烟阁弟子忽的纷纷让开一条路。孔长老与周长老匆匆赶来道：“阁主怎妄想与杀父仇人重修于好。”孔长老与周长老在与乔裔一战后体内的功力自恢复两成，若不是梁涛将阁中发生的一切告诉他们，他们断然不会出关。
纪成轩道：“连长老也要阻止我。”
孔长老道：“阁中一切都可随阁主心意，但是此事万万不能，除非……”
“除非什么？”纪成轩道。
周长老道：“除非阁主有缉天神令在手。”
他话未说完，忽听有人冷冷道：“周长老此话当真。”
众人望去，只见乔裔一袭红袍缓缓走来。纪墨阳赤红了双眼欲要持刀相向，却听希凝低声怒道：“墨阳，你可不可以不要那么冲动。”
纪墨阳早就对纪成轩让梁涛陪希凝去采“真知草”有所不满，正好趁此时将怒气一块发泄出来，却不想被希凝阻住。
孔长老道：“我们说到自然做到。”
“好。”乔裔袖袍挥起，缉天神令在阳光之下散发着冷峻的光芒：“缉天神令在此，我看谁还敢拦。”
孔长老与周长老大是诧异。他们见纪成轩心意决绝才出此难题，希望他知难而退，却不料缉天神令居然在乔裔手上。
周长老怒道：“我们怎知你手中的缉天神令是真是假。”
乔裔冷冷道：“缉天神令谁敢造假。怎么，周长老想反悔。”
周长老大怒，暗自凝力欲要出手。孔长老心知他们此时万万斗不过乔裔，一错身立在周长老身前道：“这是我阁中之事，妄乔谷主莫要插手。”
乔裔冷冷望他一眼，忽的向前，在风烟阁祖祠堂前跪下道：“风烟阁诸位前辈在上，晚辈落霞谷乔裔在此进祭。”一鞠躬，起身走到纪成轩身前双手捧起缉天神令道：“纪阁主。”
纪成轩望着他双手接过缉天神令对他一笑，高高举起道：“缉天神令在此，谁敢不从。”
孔长老与周长老大惊，纷纷跪下。
缉天神令即是天令。纪成轩有缉天神令在手，就是受天之命。违天令者定当万劫不复。
此时，他们也已无法阻止什么。
纪成轩道：“请老阁主灵位。”
苏文命向前，双手捧起纪曲声的灵位放在早就准备好的祭盘中，送往落霞谷。
自始自终，再没有一人来阻拦。
纪成轩推门而入。
纪晓寒坐在铜镜前，望到纪成轩忙站起身，羞涩的叫道：“哥哥。”
纪成轩含笑望着纪晓寒娇颜道：“晓寒，从今天嫁到落霞谷，哥哥以后就便不能天天陪着你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只要你好，哥哥就放心了。”
“嗯。”纪晓寒颔首道：“哥哥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自己。
纪成轩笑笑，道：“好了，时间不早了，该上花轿了。”说着帮她盖上喜帕。
希凝与金珑儿扶着纪晓寒上轿。纪晓寒坐在花轿中双手紧紧抓着巾帕，心中又是紧张，又是害怕，又是欢喜。她知道他就在不远处，只要她说话他就听的见。她不停的告诉自己这是真的，她真的要嫁给他。但是她的心却一直不由颤抖。
虽是纪晓寒大婚，风烟阁中却没几个人真正的高兴。在他们看来这不过是个可笑的游戏，等一切都过去，输得最惨的会是他们自己。而造成这一切的侩子手就是他们的阁主。
在风烟阁人心中纪成轩不是一个好阁主。他不顾与落霞谷几百年的恩仇，异想天开用和亲这种方式来结束一切，仇恨是长年累月用鲜血积累，哪能如此简单洗刷干净。
纪成轩就是这种不知是宽容还是天真的男子。
他不是魏见星。若是魏见星，他会努力让自己从这样的漩涡中挣扎出来，即便会万劫不复，他也不会放弃自己的理念。
他不是乔裔。若是乔裔，他会让一切都臣服在自己脚下。权利对他来说是不可一提的儿戏。只要他愿意，便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他。
可他是纪成轩，像他这样的男子只适合游戏在山水之间，品读诗情画意，而非深陷在权利和利益的漩涡中。
落霞谷内，火红的地毯从喜堂一直延伸到落霞谷外。乔英等人早就早早的等在那里。林梦枕站在高处，遥望着远方，抱怨道：“怎么还不来？”他们从乔裔出发一个时辰后一直等到现在，她的耐心都被磨光了。
乔英神色遥远，淡淡道：“风烟阁的人不会这么轻易让晓寒嫁过来。”
林梦枕冷笑道：“若是我，一定将他们一个个都射成筛子。”
乔英笑道：“若人人都是你天下岂不是要大乱。”说话间忽听林梦枕叫道：“来了来了，我看见他们了。老大也在。”
纪晓寒出嫁，纪成轩亲自送亲也是给足落霞谷面子，乔英漠然一笑。
很快迎亲队就到落霞谷，乔裔上前将纪晓寒接下轿。红地毯两边十几个孩子边跑边闹，手中撒着花生、红枣、莲子、花瓣……
众人都随在两名新人身后。纪成轩扭头望去，只见乔英穿了一袭淡红色的广袖长袍。发髻半盘起用一根白丝带系住，鬓边插着一枝根白色玉簪，上面垂了两个小月牙，走起路来一摇一晃。她望着乔裔与纪晓寒脸上带着温暖的笑意，察觉到纪成轩的目光，乔英转过脸来，她的眼中没有任何情愫，望了一眼纪成轩又转回去。
纪成轩心中有说不出的苦涩味道，经历了那么多，她离他反而更远了。这种距离，让纪成轩倍感荒凉。
但是，他又有什么办法？
若不是因为他，乔洛儿又怎么会死去，是他让她失去了自己的妹妹。是他，再一次拉远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主持婚礼的是落霞谷中一位年老的长辈，身着暗红色的袍服站在喜堂上首，高声喊道：“吉时到，请新人拜堂。”
喜堂中寂静下来，只有司礼的声音在空中回荡，一下一下敲击着纪晓寒的心。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乔心海与纪曲声的灵位静静矗立在供桌上。
他们也许不会想到，双方为敌了一辈子，在他们过世二十年后，他们的后人会将他们供奉在一起。
乔英浅笑，一切就此落幕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因仇恨而失去什么。
晓寒有了归宿，纪成轩的心终于可以安定下来。
林梦枕已经想好如何闹洞房。
魏见星想着今晚要大醉一场。
韦月心中有千万个疑问，看着众人的表情有的高兴，有的冷眼，有的漠然……却又不好问为什么。
纪晓寒低垂着眼睑，从喜帕下她可以清晰的看见他的红袍。从今天起，她就是他的妻子了。
“夫妻对拜……”
两人转身相对，在将拜未拜之时情况陡变。一袭紫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了纪晓寒。她手中的匕首散发着冰冷的蓝光，惊吓住所有的人。
她要杀死纪晓寒，她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即便刺不死纪晓寒，她也要毒死她。
就在她的兵器即将触到纪晓寒的时候。乔裔陡然出手，一掌击在她的肩上。紫衣女子痛呼一声，人在半空，喷出一口鲜血，身体如断线的纸鸢般向后飞落，重重摔到地上。
然而，她的脸上却没有任何失望，她知道自己不会成功，但她依然义无反顾的出手。就算她得不到，她也要他们都清清楚楚的记住这一刻。
乔裔怒不可遏，缓缓走向紫衣女子。
乔英神色微变，抬步挡在紫衣女子身前道：“阿裔，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不要冲了喜事，先将她压入牢中，事后再处置。”
乔裔冷冷的望一眼紫衣女子，漠然道：“灵兮，将燕姬压入牢中，明日处死。”
“是。”灵兮挥手，两名弟子将身受重伤的燕姬拖走。
“哈哈哈哈……”燕姬疯狂的大笑，她的笑声带着无尽的恶毒，让每个人都不寒而栗：“他不会爱你，他不会爱你，他不会爱上任何人，你也不例外，哈哈哈哈……”
燕姬的身体被越拖越远，但是她的声音却如此清晰，一字一句如同魔咒般攥固纪晓寒的心。纪晓寒紧紧的咬着下唇，直到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她才感觉到疼痛。
纪成轩感觉到纪晓寒的颤抖，向前抓住她的手道：“晓寒……”
隔着喜帕，纪成轩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却听纪晓寒低声道：“哥哥放心，我没事。”声音异常的平静。
“好。”纪成轩缓缓放开她的手。
乔英漠然朗声道：“好了，婚礼继续。”
众人纷纷退到一旁。
司礼叫道：“夫妻对拜……礼成，入洞房。”
经燕姬一闹，所有的人都索然乏味。夜深，魏见星与林梦枕带着韦月和乔英在梳樱阁喝酒，纪成轩也被请去。
四年后，兄弟四人终于坐到一块尽情的喝酒。
但却是故人依旧，物事全非。
韦月饮着杯中酒问道“阿枕，你说纪姑娘和乔谷主成亲，可他们为什么要成亲。”
林梦枕望着杯中透明的液体，道：“因为他们要永远在一起啊。”
韦月奇怪道：“他们不成亲是不是就不会永远在一起啊？”
“这个吗？”林梦枕握着酒杯想想道：“难。”
“为什么？”韦月问。
林梦枕道：“原因有很多种，人哪这一辈子永远在你身边的只能是你的配偶，有了‘成亲’这个仪式，无论是谁也不能把你们分开。”
像他们兄弟这几年也是聚少离多呀，魏见星无声叹息。
韦月似乎不太明白，想了很久，忽然捉住林梦枕的手很认真的道：“阿枕，我们也成亲吧。”
魏见星口中的酒水没心没肺的全喷出来，纪成轩坐在他对面，幸亏躲得快，才没喷到身上。
乔英握着酒杯瞟了林梦枕一眼，淡淡道，：“可惜了我三十年的女儿红。”
林梦枕讪笑望望三人，轻拍韦月的脸颊道：“你放心好了，我绝对不会将你丢下的。”
“真的。”韦月道。
林梦枕颔首，道：“真的。”
魏见星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林梦枕眉宇间闪过一丝怒色，一脚踢向魏见星骂道：“不笑你会死。”
魏见星闪身躲开道：“你也有被人整到的时候，韦月可是帮我报了这几年被你虐待的仇了。”
“老魏，你找死。”林梦枕大怒，一脚又踢过去，魏见星哪能让她得逞，侧身躲开。
韦月奇怪的望着林梦枕追着魏见星打，道：“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纪成轩浅笑不答。乔英饮着杯中之酒淡淡道：“没有，老三和见星只是好久没在一起闹了。”
落霞谷的地牢中。老鼠和蟑螂肆无忌惮的横行。这里也许被沉寂了很久，到处散发着冲刺鼻孔的恶臭。
整个地牢，只有在牢门口燃着一盏小油灯，摇摇晃晃散发着微弱的光。
燕姬被关在地牢最里面，就这一点微弱的光，她也看不见。她躺在地上，身体已失去知觉，但意识却越发清晰。
此时，谁还会记得她的存在，一个在谷主大婚上竟要行刺新夫人的人。
燕姬冷笑，她何曾受到过这样的屈辱。从小到大，她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落霞谷有几个人敢对她说“不。”
然而，她却不因失去这些而后悔。即便万劫不复又如何，她是燕姬，一个为她心中所想只会义无反顾的女子。
脚步声缓缓，自牢门口响起，牢门口的小油灯渐渐移向深处，地上的老鼠听到人声飞快的窜回洞中。
光亮模糊来人的面容，燕姬看不清。她将脸侧到一边，直到灯光停住才转望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