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话,直听得紫帝东公面色剧变。犹是东公,眼见已有坐立难安之势。
“不该如此,不该如此。”东公反复低吟,面上惊忧凝重交互顷现。“且不说螭儿本身元魄与你我之血魂之力,单是昆仑灵气加持,便足以教螭儿应世之劫逾千万年之后,怎会五百年便有此劫?更甚者,她已具螭格,属兽脉龙族,岂有打破常理重经木体本命天劫之事?”
金母冷冷哼声,也不多言,只拿眼斜瞥坐上紫帝。被瞧得狠了,紫帝到底难挨,尴尬笑笑间认命一般开了口。
“金母之意,这诸多变故,皆因本座千年前那逆天一窥?”
“万年前,道祖分身以人皇伏羲之身出世,匡扶天下。道祖仅以先天六十四卦相赠,人皇便生神通足以窥探天机。今儿,紫帝你擅开周天罗经万象,就不曾想过后果?紫帝修为已抵三清,以此雄厚功力大开罗经,卦象只怕已破三百六十六重,而这周天命数,千年之间怕不是早已生千万化!”
“这……这……”紫帝一时哑口无言,再不能辩。
倒是东公,此时尚且知晓何为燃眉之急。
“螭儿命数,如何了?”
“三年前,推出螭儿劫数,老身自知应劫无望,便散去泰半修为以延螭儿之劫。”
金母唏嘘,柔荑随意轻抚肩上青丝。也自是她这一番动作,惊教众人瞧见了那青丝之中刺目的白。
“你的发……”东公蓦地起身,却到底没能踏前一步,终究不过颓然落座。
“老身只是活得久了些,礼数可没忘。若非这白发碍眼,老身岂会披头散发现于人前?”
说着话里,不忘斜一眼紫帝,直教紫帝又好一番讪讪,心头直悔乍始那通笑言。
“天劫虽是暂时延了,老身却也知,待天劫卷土重来时,只怕业力翻倍。故此,余后这三载,老身日日推演,只期能推个恰当命数,好教螭儿躲过这一劫。”
念及此,金母兀自又叹一声。
“这几百年,多亏我家五儿替老身悉心照料螭儿,更将本身玄翎送与螭儿以护周全。我昆仑上下数万生灵,更是百般体贴螭儿,老身甚感宽慰,且得以全心推演。如此,至日前,老身已推出千种命数。怎知,变数再生!”
东公紫帝对视一眼,诧异丛生。
“何等变数?”
“应世之劫化作生死双劫,凭空又多一股万世天劫。三股业力相缠,数千命数终化作一股,结局,只一处。”
顿了顿,金母施施然起身,竟是赤足走在云砖之上。待到殿边屏风前,金母轻抚屏上昆仑景致,面上亦多落寞之感。
“甘木应劫身陨,昆仑倾灭,天道不复。”
道着念着,自个儿先轻轻浅浅笑将出来。
“生于天地之前的甘木,不仅是我昆仑支柱,更是身同天地。万万年前鸿钧始祖化气而生,甘木之下证道飞升。而后一化二,二化三,三化万物。天道恒定,殊不知,变亦恒定。于这千万变数之中,定也成了变。”
言及此,金母幽幽转身,竟是笑了。
“今时今日,我螭儿命格,已不再是她自己的命数。她在,甘木在,天地在。她亡,甘木亡,天地亡,宇宙洪荒,周而复始。”
“本座当年仅是从中一窥,仅是一窥。”紫帝喃喃,终不能信。“且以万年法力偿还三界生灵,怎会招致如此境地?”
“神佛身陨,抑或禁术再开,其中变数莫不可知。毋论如何,若非紫帝施行逆术在先,尔后变数自不见生。”金母啧一声,复又回转至虎榻坐定。“事已至此,追究也无益。眼下要应对的,是我螭儿这历劫之事。”
“金母所言极是。”东公颔首。“仅凭你我之力,此等劫数恐难应对。看来,明日需去往上清天走一遭了。至于玉帝这边,还须劳烦紫帝一番。”
“这个好说。”紫帝应声。“只是,那小螭儿,要如何安置?”
“端看东公。”金母答得倒也轻松。
“暂且留她在我身侧罢。待寻得化劫法门,再由金母定夺螭儿去留。”
东公无奈叹道,心间却是叹更深。若非横生变故,只怕这个女儿永生不能回到身侧。金母啊金母,你我何时方能解了那结复归往昔?
“既是如此,那老身先回昆仑,择日再聚。”
话甫落,金母长袖一挥,影踪不见,只留些微环佩声响渐行渐消。
东公望着虚空,沉吟片刻,而后又恢复清明。
“凤凰。”
木头般僵了多时的凤五,这才应声上前恭敬叩拜。
“小使在。”
“这数百年,有劳你了。”顿了顿,复又添一句。“这番话,我是以父亲身份说与你听。”
“小使心甘情愿,不辛苦。”
东公听得很是欣慰。
“螭儿有你相护,是她之幸。但,你五百年前擅毁仙籍,以仙人之躯逗留下界,天道为持平衡,自会降下天雷以除异数。今日观你额上雷印若隐时现,该是天劫将至罢?”
凤五听得周身一震,而后艰难再拜。
“日前,金母娘娘为小使推演,已知此次天劫在百日之内。”
“何种劫难?”
“骤雨电雷,七十七道。”
东公闻言,不觉再叹一声。
“你本体凤凰,有业火加持。天劫应水,已是难。本身玄翎又送与螭儿,此番应劫,恐有性命之危啊。”
哪成想,凤五竟是扑通一声跪下了,言辞切切。
“小使当日毁去仙籍已做好殒身准备。只是,那螭儿,是金母至亲,更是小使今生维系。小使别无他求,今以罪体擅发宏愿,望东公全力护佑螭儿无虞,小使元神散去润养三千界亦无悔。”
“难为你一片赤心。”紫帝亦是感慨。“那小螭兽既是东公血脉,今又关乎天道安危,莫说东公,合我三界必定通力加持以护周全。”
“你也听到紫帝所言,起身罢。”东公附声。“不过,唯今之计,你应暂且回昆仑闭关潜修,先保自己无虞,方能继续守护螭儿身侧。此番计较,如何?”
“小使亦有此意。”凤五乖乖起身。“谢东公体恤之意。小使与螭儿交代一番后便先行回昆仑。”
“既是如此,你先退下罢。螭儿一人在外,这会该是逛远了,怕寻不到回返路。”
“是。”
再度叩拜过后,凤五旋即离殿。待人离去,紫帝这才泄气一般长声叹。
“当年本座不过一时糊涂,不想竟惹来如此祸端,真真罪不可恕。”
“你也说过,只是浅窥一眼,并未做出逾矩之事。此番接连生变,只怕是某位仙佛再度开了万象阵。”东公摇头,面上愈发清明。“湖心激荡涟漪生,那涟漪,却与投湖石子尺寸相系。倘若当真只以你一窥之力便倾世,那万象阵,合该换个名号做灭天禁术了。”
状似一番宽慰话,却听得紫帝蓦地起身,脸色顿变。
“东公,本座先走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