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枢温温柔柔地看过来,轻轻浅浅地说,软糯嗓音中有着不容置喙的坚定。
那坚定听在白螭耳中,便成了二人海誓山盟一般的期许。
“罭儿,你可愿意?”
还能如何?自是慌忙点头,唯恐慢一步便教问话之人失了耐性变了心意。
“愿意愿意愿意!”
天枢笑了。只是轻轻扯了扯唇角,眸微垂,浅淡到稍纵即逝的笑,瞧在白螭眼中却成天降喜事一般径自看痴了去,却终究没能品出那点笑意之后的心哀。
“罭儿能允下,月见真真三生有幸。”
白螭心道,合该我感谢皇天后土才是。
“那,怎么改?”
“罭儿只消念着你的指即天命之判,剩下的,交与我。”
说完,天枢折转到白螭身后站了,单手托起白螭的腕子对上石精,另一掌安抚一般轻落在白螭肩头。二人紧贴身站着,耳边又时有温热气息扑过,白螭不觉咽口唾,脸颊莫名生了热。
“这样就可以了?”
“信我。”
当适时,白螭只觉腕间阵阵生热,而后更有酥麻之感自腕间一路蔓延至指尖。低头来看,只见二人肌肤相贴处有白亮光团隐约蠕动,好不新奇。
“罭儿你虽有甘木神力,只是于这螭兽体格之内,灵力受阻不得施展。将我自身灵力渡与你,改写之事自然水到渠成。”
说话间,天枢稳稳托着白螭之手在半空中比划一道,果见金光浮现,而后似如吸引一般径自落到石壁之上,炽光陡然大增,复又急急逝去。待光散尽,石壁上果真有笔画一道深深篆刻。
白螭瞧得好一番激动。
“啊,果真能行!月见月见,我们快些写。”
天枢默默颔首,复又来写。一笔,一画,九罭二字先后落于石壁之上,白螭心喜,乐自难抑。
天枢却在白螭难以注视之处,渐渐红了眼眶,无声低诉。
“那日,你魂飞魄散,我只觉有愧于你,一心里只想着若能集齐你的元魂,纵是耗费千万年助你重新聚魂出世也无妨。之后几十年,我走过所有你我曾去过的地方,一点一滴收集你的元魂,却独独少最后一片。我找了很久,直到去了人间,见到我历劫而生的分身。后来才知,你陪我下界历劫之时,为救遇难的我,自愿剖出一片元魂与他。”
一撇,复一横一捺。
“我本想杀了他,收回你的元魂,他却选择自戕。那一日,我收回了你的元魂,更有了他一生记忆。亦是在那一日,我坠下莲台,从此再做不成天枢星君。”
只专注于石壁篆刻而错过天枢低喃的白螭,此刻却也生了疑惑。
“月见月见,这个字怎么越写越不似月字啊?反倒像凤。”
天枢只当罔闻,托着白螭腕子继续刻画。
低喃亦未停歇。
“我想通了,接受了,你却不在了。你不在,甘木也亡了,昆仑倾覆,天地更在不久的将来迎接毁灭。可那些与我又有何干?我只晓得,那个傻傻追在我身后却又敢硬气挡在我身前的罭儿不见了,我刚刚活转的心也就死了。纵是千万年后侥幸再塑个白螭出来又如何?那不是我的罭儿,我不要。”
这会儿,石壁之上,果然是个凤字写出来。白螭有些心急,下意识想要转身来提醒天枢,却惊觉抚在自个儿肩头的掌竟牢牢箍着自己不得动弹。
“月见,月见你写错了,是月,不是凤。”
“所以,我偷闯上清天万经阁,盗走三清卷,只因上面记有逆转时空之法。我带着宝卷去了人间,躲在当初你我住过的忘忧谷,历练百年禁术,只为回到现在,救下你。可是,我还没能准确开启时空,天帝已然察觉。我别无他法,只能回到一切开始前的现在。罭儿,我最想要的,是回到天劫前一日,打飞那只凤凰,牵了你的手,与你成亲。”
一竖再横竖,雎字现半身。
“月见,你到底在写什么?松开我,你听到没有,松开我!”
“可是,我没有机会再开一次万象法阵,只能落在这个时空,看依旧懵懂的你与你的小五哥嬉笑打闹。昨夜,我看见你们二人在榻上笑闹,心头更多的是悔恨。我也曾有这样的机会与你一起呵,可惜,那机会被我亲手毁掉了。但,至少,我可以改写你百年后的命数,让你不再落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凤雎二字,稳稳现于九罭之下。
白螭不再挣扎,只是木呆呆看着,茫然无措。
“不是要写月见吗?为什么,为什么要换成小五哥。月见,为什么要换?”
不是约定了,要生生世世不分离吗?
“罭儿,如果没有遇见我,你本该与凤凰留在昆仑快快乐乐过完这千万年。今日之后,你会忘了我,未来那尚未到来的记忆,自然不会再来纠缠你。今世我没有什么可以赠与你,唯愿你幸福康泰,一世无虞。”
“我不要!”白螭嘶喊一声,止了多时的泪珠忽地又掉下来。“骗子!月见是个大骗子!说好要永永远远在一起,你不能骗我,我不许你骗我,你听到没有!放开我!放开我!”
月见仍当未闻,只是本来轻托白螭腕子的掌慢慢握紧,炽光忽窜。
“所为,为所不为,尔收尔复。”
本是轻抚白螭肩头的掌,慢慢横置于白螭眼前,炽光亦现。
“所见,为所不见,亦虚亦幻。”
就着钳制的姿势,将白螭环抱于怀,受钳的腕子抵回胸前。
“所思,为所不思,当断当离。”
慢慢听出端倪的白螭,无来由的慌了神。奈何身子受控脱不得,急嚷之余哭腔有了山洪之势。
“你在做什么?!停下,快点停下!月见,月见你听到没有!我让你停下,停下!不要,不要!”
天枢的回复,是轻轻吻上白螭发顶。
“净缚言台,魄无丧倾。”
大约也知抗议无效,白螭蓦地停了挣扎,只以低声抽泣哀哀相求。
“月见,不要。求求你,不要。”
天枢缓缓闭了眼,却终究不曾拦下那行夺眶而出的清泪。
“灭!”
灭字一出,白螭周身轻颤间,眼中光亮顿失,神智皆无。总算有天枢护在身后,没教白螭就此倒下。
天枢此时却动也不动,只在深吸一气后微微侧脸对着身后虚空轻颔首。
“出来罢。”
话音方落,虚空处霞光微闪,旋即现出了凤五身影。也不知来了多时,看了多少,脸上总觉古怪。
“这,便可以了?”
拿捏着开口问话之余,凤五瞥一眼石壁上已然消失泰半的字迹,心头惑处仍是多。
“既是三生石上落了字,你与罭……白螭的命数便是定了。我的法力低微,虽不能撼动她的本体记忆,但勉强封住倒也未尝不可。此时的天枢星君一心向道,自是不会主动招惹。”
话已至此,凤五自知多说无益,近前一步接了白螭抱住,点头示意后便转身离去。临行之前,不觉又回首。
“你,会如何?”
“我本便不在这一时空,逗留一日已是极限。你大可放心,天黑之时,便是我离去之时。”
幽幽道完,天枢默然转身。
“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