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柔一步步地走,不敢走慢了,又怕自己走快了。她回头看了眼,苏圩也在看她,但只一眼,而后他从风中跌落,与世长辞。
与世长辞这个词语啊。
安柔开始竭力奔跑,往顾之遥先前离开的方向。她跑到丧尸为他们的王建的城堡,走过长廊,见到了坐在花园里的人。
两个。
或者其实一个都不算。
顾之遥没有看她,只是把手里的什么东西给未来戴在手腕上。他动作很轻,表情也很认真。
安柔也不急着催他,等顾之遥做完这一切了,她才看清,这是一串用线編成的手链。
手链编得实在不能算得上好看,歪歪扭扭的,不对称还打结。
安柔曾看到过一条相似的,在很久以前,从顾之遥那里。
“是我老师编的,我编得比她好看多了。”顾之遥笑,“她那个人,学这学了不知道多久,愣是只能编成这个样子。”
再丑你也还是喜欢不是?
喜欢啊,怎么会不喜欢。喜欢到那时候做梦,都要笑醒起来。
“走吧。”
去哪儿?
“他们应该也打得差不多了。”那现在就该他们了。
安柔无言,朝基地的方向看了眼,又看了眼,直到走出很远了,她也还在回头看。
再不看,再不看就再也看不了了。
顾之遥却走得很快,甚至还哼了个调子,一点不像去送死的样子。
走着走着,他甚至还要去折枝花,玩会儿水,捡快小石头踢着玩儿。
无聊又幼稚,他却很开心。
这样的开心一直持续到他死亡终止。
顾雁生举起枪,枪直指顾之遥。那双眼很静很美,眼里装了很多东西,也装了秦之遥。
顾之遥看见了,所以他笑了,和小时候一样的笑,他张开手臂,喊了声老师。
“老师,我疼。”
可老师已经抱不动你了。
“那就换我来抱老师吧。”他将下巴抵着顾雁生的肩,蹭了蹭,声音逐渐低下去。
“老师,我走了,你……再见。”
好像谁都喜欢跟她说再见。
顾雁生看着靠着自己的丧尸化作流光,四处纷飞。
“我以为您会难过。”
顾雁生只看着那光聚散离合,不曾看她:“我不会。”
没说为什么不会,但安柔真正死去前看见,她合手,拢了一捧浮光。
“因我与他,终会在未来相见。”
那希望呢?
希望走在平野,他走得很快,又走得很慢,万物在他眼里,又空无一物。
“本尊说话向来作数。”
称呼变了。为什么呢?
他抬步,脚下有半透明的阶梯升起,不同于苏圩所构造的那种,这是真真正正的,通向天空。
他一直走,一直走,走到看不见。乌云散开了,有光落下来,极美。
活下来的人看见了,死去的人……没有死去的人,死的都是丧尸。
不是,死了一个人的。
安柔。
安远靠着墙,一手捂着眼,想哭,又觉得该笑。于是他扯出一个笑,最后却落下泪来。
事实上,没有人笑得出来。他们都在哭,又不敢哭得大声,怕惊醒了谁去的谁。
谁呢?丧尸。
新人类吧,其实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
丧尸的一切特征都消失,血从伤口流出来一直在淌。有人撕了干净的布去包扎,血又渗出来。等血流尽,他们整个就变得透明。
像是玻璃一样。
有人颤着手想拥抱他们,他们却在被碰到的那一瞬间,消散在阳光里。
没人敢再去碰,可风一吹,他们就随风散了;筑起屏障,光透过,他们又消失了。
“为什么不肯留下?”
因为该走了。去哪儿?不知道,大概很远,又大概很近。
“请一定替我们看看,我们未曾见过的未来啊。”
光铺成梯,他们拾级而上,走在最后的人回头笑,璀璨光明。
有人认得他,喊了个名字。无人再回头。他们迎着光走,一直走,不回头。
乌云散去,阳光落了满城。
——
今天是新世界建立第十五周年庆典。
说是庆典,其实更像祭祀。
广场最前边的展台上只有一幅画,这画很长,很宽,上边画的不是什么美景胜地,只有大片大片的荒芜废墟。
有黄沙,有坍塌的建筑,有暗红色的土地,暗色的天空。
但这只是其中一半而已。
另外一半落满了金晖,大片大片的浮光在纸上流动——真的是流动。像液体那样,来往反复间,晕染出一片璀璨。
这金晖里啊,有人回眸,面容隐在光芒里,什么都看不清。
他微低了头,看着脚下,脚下就是焦土,焦土上有人在哭。
他伸出手,做了个拥抱的动作。然后,然后金晖流动,他随着光,再次离开。
这样的画面一次次重现,超于科技现实,却真实发生在现在。
“爸,这画上的人好像你啊。”
“啊,是吗?可能就是我吧。哎你往上看看,看看是不是有个长辫子的姑娘,那是你妈。你妈她啊——”
“只有个短头发的啊可是,您记错了吧。”
记错了啊。
老爷子伸出手,想隔着玻璃碰一下那画中的人,可到底又收回去。
“太久了,记错很正常吧。你和我说说,你妈妈长的什么样子吧,时间太久,我都忘了——她肯定要怪我的。”
青年望着那半张脸隐在金色里的人,胡编了一通,然后老爷子拿拐杖戳他。
“说慢点,说慢点,我记下,到时候我找不到她你负责啊。”
然后他真的很认真地去找了工作人员要来一个本子,那双满是褶皱的手颤抖着,在纸上认真写下个名字。
青年忽然意识到,他的老父亲没有在开玩笑,他在很认真很严肃的觉得,他那早已逝去的母亲一定在某个地方过得很好,一直在等他去找她。
他呢,他怕自己不记得她的样子了,她生气的话,是不是就不想再回家。
“爸,我刚骗你的。”
老爷子愣了下,而后笑:“我就说我记得你妈是留着长辫的……”
“不,我是想说,妈小时候跟我讲,以后真要她再见到你,肯定把你生吃活剥了。”
“所以你想表达些什么?”
“你可以把温柔这一项划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