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下午加晚上,林峰一直在医院陪着白小曼。晚上十点,见白小曼的体力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林峰便开着老吉普,载着白小曼离开医院,朝阿昭家驶去。
“你看起来……似乎很信任那个阿昭啊。”回去的路上,林峰用闲聊的语气,看似无意的问了一句。
后排的白小曼神色恍然,一直看着车窗外光怪陆离的夜景出神。听林峰开口问他,她睫毛微颤,随即收回了心神,轻轻点了点头。
“当然。”
“既然这么信任他,为什么不干脆……让他做你的经纪人?”
白小曼轻轻摇了摇头。“他适合待在暗处,至少在眼下,还不适合让张辰知道他的存在。”
“什么?”林峰眉毛一挑,显得有点意外,“张辰还不知道你身边有阿昭?”
白小曼苦笑。“当然不知道。他不会允许我和任何一个男人,有过于频繁的接触。”
林峰抬起眼皮,从后视镜中看了白小曼一眼。昏暗的光线中,她的表情显得怅然若失,读不懂正在想什么。
“他……真的只是你的私人律师吗?我看他好像很在乎你。而且,他还称你为大小姐……”
“他以前跟着我父亲做事。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白小曼说着,突然一笑。“怎么,突然这么在意他?”
“有,有吗?”林峰有点不好意思。幸亏车内的光线幽暗,不然林峰的脸看起来一定很窘迫。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有点神经质。
白小曼只是一笑,没再说话。
过了不久,两人来到了阿昭的家。
让林峰意外的是,阿昭的住处和白小曼同在一个小区,而且两人的别墅只间隔了大约五十多米。林峰突然记起白天给阿昭打电话之后,没过几分钟他就到了,原来是因为他的住处本来就近在咫尺。
可能是真的应了那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阿昭的住处就在张辰旁边,张辰却至今没意识到阿昭的存在。
下了车,林峰搀扶着白小曼走到门前。林峰上前敲了敲门,门很快被打开,阿昭正站在里面。
“大小姐,你来了。”阿昭后退一步,把白小曼林峰两人让进屋内。
两人步入别墅,阿昭微微欠身,说道:“屋子已经收拾妥当了,您想住多久都没有问题。”
白小曼点头表示感谢。“辛苦你了。”
“对我您还客气什么。”阿昭露出灿烂的笑容,顿了顿又说,“那……我先走了?”
“嗯。”白小曼点了点头。等了一会,却发现阿昭依然站在原地,没动身子。
“还有事吗?”白小曼诧异问。
“啊,没什么事……”阿昭看看白小曼,又看看林峰,急忙摆出一副笑脸,提议道:“林先生,不如和我一块走吧?”
显然,阿昭并非在向林峰展示什么善意,只是想把他同时支走。
林峰还没说话,白小曼说道:“你先走吧,我还有话,想和林峰说。”
阿昭怔住,终于知道自己赶不走林峰,暗自叹了口气,便离开了自己的家。
“他去哪里?”看着轻轻带上的房门,林峰问白小曼。
“去外面住酒店吧。”白小曼语气平淡地说,“和以前一样。”
看得出来,她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显然,她不是第一次暂住到这里。
她缓缓走到客厅,无力的坐在沙发上,任由身体陷进柔软的沙发中。林峰见她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头向后仰着,露出纤细的脖颈。
这里对白小曼来说,就像是一个避难所,每一次好不容易死里逃生之后,她都会跑到这里。就像一只终于摆脱猛兽的追赶,跑到洞中舔舐自己伤口的小鹿。
一想到这里,林峰突然感到一阵压抑感,随之而来的,是无法抑制的心酸。
白小曼在沙发上靠坐了很长一会,直到林峰误以为她已经睡着了,她又突然睁开双眼。她那空洞的眼神像是没有焦距,只是茫然的望着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
“哦,对了。”林峰回过神来,一边拿过下车时随手拎进来的纸袋,说:“你该上药了,沈医生嘱咐过。”
白小曼虚弱地点点头,接过林峰手中的药。之后,她也不在意林峰就在身边,便开始解开身上的纽扣。
白小曼褪去外衣,随着衣服从白小曼身体滑落,林峰感觉到一阵触目惊心。只见她全身都是淤青,只是因为之前穿着衣服才看不到。此时除去遮挡,身上大大小小的淤青和伤痕都暴露出来,而且仔细辨认,上面不光是有新伤,还有刚刚愈合不久的旧伤。
看样子,张辰的家暴似乎由来已久。
白小曼丝毫未在意林峰震惊的目光,先是简单把长发拢成一个发髻,再从袋子里翻找出一瓶药水,开始涂抹身上的伤痕。
那药似乎有消毒的作用,涂到伤口上火辣辣地疼。白小曼的额头开始沁出香汗,却自始至终紧咬嘴唇,未发一语。
“我来帮你。”林峰有点不忍,想去接白小曼手中的棉棒。
“不用。”白小曼并不看林峰,语气中透着一股决绝,“这些事情,我必须自己做。”
白小曼强忍着疼痛,继续咬着牙处理伤势,从头到尾,硬是没吭一声。
“他这样多久了?”等她上好药,林峰语气沉重地问。
“两年。”白小曼淡淡地说,她的语气还是有点虚弱无力,好像被抽走了魂魄一般。
“为什么不去报警?”林峰又问,“这种人渣,就应该送进监狱!”
她苦笑着,轻轻摇头。“没用的。事后他只会更变本加厉。何况,就像我不想去医院一样,所谓的明星,也有很多普通人没有的苦衷。一旦这件事情曝光,我们两个……就都完了。”
“但是,总不能任由他这么对你……”
白小曼嘴角泛起苦涩:“我已经习惯了。”
“习惯?”林峰皱紧眉头,似乎觉得匪夷所思,“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习惯?”
白小曼突然停下擦着药的手,抬起头望着林峰,问了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
“林峰,你觉得我……是个坏女人吗?”
“你说什么?”林峰不禁一愣,“为什么这么说?”
“那天晚上,我分明就是在有意钩引你……”白小曼轻叹了口气,身体向后靠在柔软的沙发靠背上,一对杏眼已经没有了往日摄人心魄的神采,只还残留着一丝黯淡的感伤。
“你不觉得我很轻浮吗?而且,我还是一个有夫之妇……”
林峰沉默半晌,说:“你可能,只是不爱张辰吧。”
林峰的答案似乎出乎白小曼意料。她勉强一笑,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却又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
“结婚之前,我确实是爱他的,我相信他也爱着我。你不知道,是他带我走出了我最艰难的那段时光。谁知道结婚之后还不到半年,他就开始……开始打我,像是疯了一样。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会这么恨我。再后来……后来……我简直就变成了他用来发泄的玩物。我真的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白小曼凄然一笑,眼圈瞬间泛红,脸颊划下两道清泪。
面对疯狂的毒打,白小曼一声没吭。在医院治疗伤痛的时候,她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软弱。但现在已经到了安全的地方,已经远离了张辰的淫威,她却留下了委屈和绝望的泪水。
林峰不知如何安慰她,只是沉默不语。见她已经处理好自己的伤势,便拿起她的衣服披在她的身上,遮住了她裸露在外,伤痕累累的肌肤。
“其实,我们两个变成现在这样,我也有责任。”白小曼抱住自己的身体,稍微舒缓了一下情绪,接着说:“他的疑心很重,常常怀疑我和身边的男人会发生什么。而我最讨厌的,就是他这一点。夫妻之间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在一起又有什么意义?所以,我偏偏就不去避讳这些事情,甚至有时候,我会有意去制造和别的男人有过什么的假象,而且故意让他看见,这让我有一种报复的快感……所以,我也算是罪有应得吧。”
“你没错。”林峰说。“错的是他。”
白小曼望着林峰,清浅一笑。“谢谢你的安慰。不过,今天我总算想明白了,我们两个的确不适合,在一起对彼此就是一种折磨。我们……是时候该放过彼此了……”
林峰眉头一凛。“那你是想……”
“嗯,我决定了。”白小曼缓慢却坚定地点点头。“离婚。”
林峰深知这样的决定所要付出的代价。对于明星来讲,婚姻绝对不只是两个人的事情。一旦决定离婚,不光会影响自己今后的生活,还会影响自己的事业,这一点白小曼自然是一清二楚,否则,她也不会忍受这么长时间。
不过林峰也明白,事到如今,也只有做出这样的选择了。这才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我支持你,那个人渣配不上你。”林峰说,“再说,离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往好的地方想,离婚之后事业反而更加顺风顺水的明星也有不少。”
白小曼却无奈地一笑,下意识地蜷缩着陷进沙发里的身体。“情况没这么简单。我了解张辰,他是绝不会同意离婚的。如果我执意要离,一旦惹恼了他,他一定会动用所有的关系来封杀我,让我在这一行活不下去。相信我,他有这个能力。……所以,一旦决定和他离婚,我就必须做好结束自己演艺生涯的准备。”
林峰的表情开始凝重起来。他虽然很想再说点什么来宽慰白小曼,但他也不得不承认,以张辰的个性,白小曼所说的并非不可能,甚至一定会发生。
“不过,我也不是没有准备。”白小曼接着说,“这些年,阿昭一直在收集张辰对我家暴的证据。这些证据都是板上钉钉的,如果公布给媒体,也够送他蹲几年牢了。只是我一直下不起这个狠心……”
“你下不起狠心?”林峰瞪着眼,“你看看身上的伤!对你,他可是半点夫妻情分都没有了。”
“可他……他以前不是这样。”白小曼痛苦的摇摇头,心中似乎还下不了那个艰难的决定。“我……欠他的。”
“你欠他多少,现在也已经仁至义尽了。”林峰说,“这种暗无天日的日子,你还想过多久?”
白小曼没再说什么,而是看着林峰。
“张辰肯定也会去找你算账。”白小曼叹了口气,望着林峰的目光充满的愧疚。“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和你没关系。他敢来,我就让他吃不了兜着走。”想到张辰的所作所为,林峰压抑着心头的怒火,咬牙说道。
白小曼摇摇头,小声低语:“小峰……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你现在,只怕是没有办法和他抗衡的。”
林峰沉默不语。他知道白小曼的意思。张辰是C市有名的富二代,是个在C市的地界跺跺脚就有响动的人物,而他林峰只是一个形单影只的小小记者。一旦他惹上张辰,后者怕是有一百种方法让他在C市无法立足。
看到白小曼这样的表情,林峰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自己的无能和弱小。从小到大,他从来都没有怕过谁,每一个想让他服软的人,到最后都没有称心如意过,反而见识到了他的厉害。
但是这次,他虽然不甘心,却也清楚地明白,只靠自己单枪匹马,别说是保护白小曼了,连他自己的麻烦恐怕也解决不了。
他太需要力量了。但是,现在的他实在是过于弱小,弱小到不值一提。
不过,此时的林峰也暗暗地下定了决心,既然自己也卷入了其中,那么即便自己粉身粹骨,也要保护白小曼,这也是保护自己。
“好啦,想的太多,也于事无补,反而徒增烦恼。”白小曼摆了摆手,似乎是想把烦心事一扫而空,也似乎是想安慰林峰。她冲林峰露出一个温婉的笑脸,说:“先去睡一觉,烦心的事情明天再说吧。”
“嗯。你的伤不疼了?”
“好多了。”
林峰点点头。“也好,我也得回去了。”
“回去!?”白小曼语气一变,蹙着眉,一脸的幽怨。“你想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
林峰一愣。
——
第二天。
林峰睁开双眼,从沙发上爬了起来。
天光已经大亮,客厅朝阳一侧的落地窗前,白色的窗帘在冬日暖阳的照耀下发出如梦幻般耀眼的白光。林峰站起来走进白小曼的卧室,想看看她的情况。
白小曼还在熟睡着,她的睫毛微微颤动,脸庞安宁而平静,凌乱的秀发像是酒红色的锦缎披满了整个枕头,发出的鼻息均匀而稳定。见她睡得还好,林峰放下心来。
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林峰回到客厅,在沙发旁的柜子上拿起自己叫唤个不停的手机。
是老树打来的。
“峰子,今天怎么没来上班?”
林峰一看墙上的挂钟,已经上午十点了。
“我晚点过去……临时有点事。”
“有啥事?你小子,是不是昨晚去哪个姑娘家过夜,变成软脚虾了?嘿嘿……”
“滚犊子!”老树只是胡蒙乱猜,竟然还被他说中了一半,顿时让林峰脸上发烫。
“嘿嘿。你忙吧,不来也行,有我呢。”
挂断电话,林峰去洗手间洗了把脸,清醒一下。刚洗漱完毕,他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本以为又是老树打来的,林峰刚想骂他几句啰嗦,却看到来电显示是明明打来的。
“哥!”明明的声音从听筒传来,清脆悦耳如同风铃一般动听。“我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