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顾四周，不论何时来到医院，这里的色调也永远都是呆板得不见一点变化，大厅里用作装饰的几棵盆栽景观树显是疏于照料，看去丝毫未能传达出鲜活生命的旺盛气息，反倒是颇为灰败颓黯，借阅架上寥寥有数的几份报纸刊物则像是坠机现场的零件，墙上液晶电视里的男女演员以无比夸张的表情背着寡淡无味的台词，右边墙根处并列的两部ATM机用无声的画面提醒着人们：你是来花钱的。大厅左边的注射室里有个孩子正哭得死去活来震天撼地，那气势着实惊人。坐在我身后的纹身男捂着包扎过的脑袋不停呻吟，鼻青脸肿地身上全是鞋底印，也不知是被谁给揍成了这般德行，看样像是他朋友的两个男青年正在旁边火气冲天地打电话，句句不离“我操！”。一对夫妇样的中年男女从电梯里走了出来，女人咬牙切齿男人则面色惨白，两人走出没多远，女人突然抽筋似的从后面狠命踢了男人一脚，瞧这架势回家后准是一场世纪大战。诸般嘈杂吵闹的声音与消毒水味和其它说不清来历的味道搅作一团，使得空气如同八宝粥般粘稠，几欲使人窒息。在这等地方哪怕多待一刻也是活受罪，真不知道那些医生和护士们究竟是如何年复一年地忍受下来的。
我坐着的金属椅子靠背硬得像是刑具。脖子后面酸涩的痛感正沿着两片肩胛骨的中间向下一路延伸，脊椎旁边的肌肉就像浸足了柠檬汁的海绵，身体每动一次就会从中挤出一滩酸溜溜的汁液，我的后背已演变成了蓄电池，那根带有两排肋骨的脊椎正同酸液发生着剧烈的化学反应，然后通过密集的神经丛将源源不断的电荷挤压进大脑。我放低视线，不去思量那令人心烦的沉闷痛感，专心地盯着脚下的大理石地板，久视之下，石板表面紧密叠压在一起的细碎灰白黑三色石花渐渐模糊，继而融化成了一堆浑浊翻腾的流质物体，缓慢的流淌旋转起来。我知道自己绝不是看到了物质内部的分子运动，这只是由双眼的视觉偏差所造成的短期错觉，不过却是有效转移注意力的好方法。
对面窗口内的护士叫出我的名字，打断了我的凝视，看来她已经找到了我的CT胶片。我走上前去，从护士手中接过写有自己名字的白色塑料袋，走到旁边站定身子，伸手进去抽出薄薄的一张青黑色胶片，自己颈椎部分的骨头被逐段地拆解开来，依次拓印到一个个小方格里，那些淡灰色的骨骼截面里就隐藏着使我疼痛不已的原因。但我不是专业人士，无法通过这些影像将自己的病因直接解读出来，幸好他们还随片附赠了我一份说明书，上面有几行字，在一堆医学术语的后面清楚无误的写着这么几个字“颈椎间盘突出症”。我拿着胶片去找昨天的那个医生，他看了几眼，又询问检查了一遍，然后给我开了几盒药还有为期十天的理疗就把我给打发了出来。
我坐在公交车上翻看着医生开给我的几盒药，这两天就这么在医院里转了几圈，医保卡里的八百块钱就此灰飞烟灭，而那医生告诉我这毛病去不了根极易复发，也就是说今后我不但要经常为医院做出经济方面的贡献，而且还得忍受脖子和背部的这种慢性酸痛的长期折磨。想到此处我的心情便郁闷到了极点，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一条荷氏薄荷糖撕开掰了一块出来，天气太热了，糖纸都粘到了糖块上，我费了一番工夫才把糖纸剥干净将薄荷糖丢进嘴里。喀嘣喀嘣狠狠嚼了几下，浓重的薄荷味儿在嘴里扩散开来，深吸一口气，喉咙里顿时感觉到一阵冰凉舒爽，薄荷糖是我用来缓解情绪的不二法宝，走到哪里都得随身装着一条，否则就总感觉心里不踏实。
下了公交车来到杂志社里，我走进老板的办公室时他正拿着把小毛刷给桌子上的帆船模型扫尘，那模型是杂志社成立之初我们那批同事合伙买来送给他的，当他从我们手里接过这个模型时显得非常高兴，从那以后这条小船便成了他办公桌上的一道永恒风景。他对这艘由漆成褐色的柏木条，麻绳和白色帆布制成的小东西表现出了非同一般的喜爱之情，差不多每天都要亲手清洁一遍。我径直走到办公桌对面，从旁边扯过把椅子坐了下来，将医生在病历上写的诊断结果和CT胶片递给他，告诉他我需要休一段时间病假，恐怕近几天是没法来社里上班了。他放下小毛刷，一语不发的将这些东西看了一遍，抬起头来看着我，他一张嘴，声音吓了我一跳，简直就像是从压路机碾过的铁皮罐里发出来的：“你的病真的严重得非休假不可？就不能再坚持坚持？”
“怎么了？”我皱眉问道。
“李昊不是回湖南老家去办母亲的丧事了吗，算他倒霉，刚把老人安葬下去就赶上那边暴雨成灾发了山洪，连房子带地一块儿被大水给没了顶，前天刚给我来的电话，说要留在家里照顾老婆孩子，等水退了还得重新整理房子，修葺祖坟，所以短时间内是回不来了。”他停顿了一下，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水，靠在椅子上叹了口气，接着又说道：“现在孙艳芳也在家休息，要是只缺他们两个人还好说，可谁知道今天早上小莹也神经兮兮的跑过来要求请两个月的长假，我问她为什么，你猜她给的是啥理由？”
“难不成阿莹中了彩票头奖？真要是这样的话那她可就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今后将直接省掉二十几年的奋斗时间，一跃成为万千男人竞相追逐的小富婆了。”我看见老板的脸色有些不善，便开了句玩笑调侃一下。
他狠狠翻了个白眼：“搞清楚了，这不是拍电影，你以为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就正巧砸她脑门子上了？要是真这样老子也不至于上这么大的火，到现在气得我这胃还他娘的一个劲疼呢。”看样子他是真动了气了，平时从不说脏话的他居然也从嘴里蹦出了“老子，他娘的”这些单词。
“阿莹倒底跟你说了什么？”
“她说要去捍卫属于自己的爱情！”他咧嘴笑了一下，音节短促随意，充满了不屑的意味，就像是顺手弹出的烟蒂：“这丫头要不是韩国偶像剧看多了，就是中了那些爱情小说的毒，还拽什么文艺腔，居然要去‘捍卫爱情’！我一开始还以为她在跟我逗乐呢，没想到她还真就是咬定青山不放松，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
“那你同意了？”
“我还能怎么办？这丫头一进门看见我就哭上了，鼻涕眼泪左一把右一把，俩眼泡肿的跟金鱼似的，说无论如何也要努力一次，不然就得后悔一辈子。我问怎么回事，结果她颠三倒四的越说哭得越凶，就差没在地上打滚了。瞧她这样我就上火，赶紧打发走了省心。她要不是我侄女，老子直接就让她彻底滚蛋！”
“她不是已经和男朋友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了么？这唱的是哪出戏，他们俩又闹什么别扭了？”
老板的双手十指交叉相握，靠在椅子上铁青着脸说道：“好像是她那个男朋友移情别恋，不知什么时候又勾搭上一个刚从艺校毕业的小女生，就把她给甩了，和那个女孩私奔去了海南。她这不就要过去把那小子给抓回来么。这丫头十足是个白痴！”
“真的假的？这么狗血的事儿也能被她遇上？！好家伙，这情节都赶得上琼瑶奶奶的电视剧了！”我心中对她的遭遇不禁大起同情之心：“看不出来阿莹平时娇娇气气的，居然还有这种千里追夫的魄力，真让人佩服啊。现在很少见到这么看重感情的年轻人了，我觉得在这件事上你就算不支持她，那也用不着发这么大的火吧，居然能气到胃疼，我说你至于吗？”说到老板，我则认为他有些反应过度了。
听我这么说，老板的脸色愈发变得青了，脑壳上面的血管隐隐有迸裂之势：“你认为她这种行为很值得赞扬是吗？那我是不是还要陪着她一起去找她那个男朋友？”
他现在的脑袋上面清清楚楚的顶着硕大一个“爆”字，只要碰上个火花差不多就能炸了。我见势不妙便闭着嘴没有接他的话茬，只是将两手一摊，不置可否。
他呼哧哧地喘了两口气，伸手在桌子上拍了一巴掌：“别跟我说你也相信什么爱情，我告诉你，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所谓的爱情！这玩意儿纯粹就是用来糊弄那些小屁孩的谎言！也就是小莹这样没脑子的傻丫头才愿意相信的东西！就为了这么个看不见摸不着虚无缥缈的玩意儿她就可以把工作扔到一边去？爱情？念叨念叨这两个字就能有饭吃有钱花么？这里是现实社会，不是印在书上的童话故事，爱情只不过是商人，作家和电影导演为了赚钱而制造出来的无聊噱头，那些个明星们在电影里爱得山崩地裂至死不渝，现实中过不几个月就换老公换女友，今天和这个幽会，明天就同另一个开房，真正做到从一而终的有几个？就是普通人，能做到不喜新厌旧的又有几个？反正我活了四十多年一个也没见着！这东西就是镜中花水中月，到头不过一场空！男人也好，女人也罢，要想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就得凭借牢靠的经济实力才能在社会上站住脚，有没有爱情人都不会死，可要是没了工作和支撑生活的经济来源，那你就死定了。饭都没得吃了，还谈个狗屁爱情！男人喜欢女人的脸蛋和身体，女人喜欢男人的财富和权力，这就是人世间爱情的真相，不过是种各取所需的借口！你弄清楚了这点就会明白财富才是你在这个社会中最可依赖的伴侣！小莹这丫头也太不懂事了，李昊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孙艳芳又怀孕了，现在社里缺人短手忙都忙不过来，她还要跟着追出去，简直任性透了，拿着工作当儿戏，也就在我这儿，换成别的公司试试，早就被老板开了，真是不知轻重！”
他瞪着眼，嘴角泛起了白沫，直如要发癫痫的一般，这几年来从未见过他激动成这般模样，我暗自嘀咕，这老家伙莫不是在感情方面受过什么刺激，否则何以如此偏激？我从桌上拿过他的杯子，起身帮他重新接了一杯水。回来将杯子递给他，看他喝了几口水，等他的情绪逐渐平稳了下来后我问了一句：“在你看来若阿莹对这感情不进行挽救而是立即抹除，然后继续工作才是正确并且合乎情理的？那你认为钱比爱情更重要了？”
“没错，立刻忘掉那个小王八蛋，然后继续工作才是这丫头应该作出的正确选择。在我看来，钱比爱情更加实际。我只相信抓得住摸得着切实可见具备物理性质的事物，不是那些通过想象和心理渲染创造出来的情绪化名词。我不是在强调金钱至上理论，只是想要以此表示工作的重要性。咱们都生活在这个社会里，社会活动就是经济活动，如今这个时代，就算是死人也不能彻底地从这个经济社会中脱离出去，一个人的死亡同样会在社会中创造经济效益，你我这样的小人物死了只有殡仪馆，火葬场和公共陵园这些地方赚钱，而一旦有迈克尔?杰克逊或是乔布斯这样的巨星和大人物挂了的话，别说什么殡仪馆了，连新闻业，制造业，零售业，出版业甚至是整个娱乐业都跟着一起赚钱，不管是他们以前的唱片，设计作品还是之后的纪念品，传记，电影，遗作，遗物，都比他们在世的时候卖的更好，甚至工作的地方和故居老屋都有可能成为纪念馆或是博物馆，各种版权的版税更是会养活身后几代家人和众多经纪人。所以说，工作和生活根本就是一回事，你、我、包括外面每个人的私生活都和别人的工作融合无间，私生活和工作无时不在相互影响与作用，我们每一秒钟都生活在工作当中，只有通过工作我们才能和这个社会产生更加紧密的联系，才能让我们最大限度的使用和消费社会中的各种资源，然而使用社会资源你就要付出金钱，赚取金钱的手段就是工作。你想吃牛排？没问题，那就去工作。你想乘着大邮轮横渡太平洋？没问题，那就去工作。你想住附带游泳池和网球场的豪华大别墅？没问题，那就去工作。”
他讲得眉飞色舞，忽的一下站起身来拉着我径直走到窗前，伸出一根手指将我的视线引向前方不远处的路口。那里有一小帮三十几岁衣着污秽破旧的男人和女人，或于怀中抱着或是在手中牵着几名幼童，趁着信号灯的间隙穿梭往来于车流中，逐个敲击着司机一侧的车窗，摇晃着手中的杯子对着司机不停作揖行乞。多数司机紧闭车窗不予理睬，但也有人从车里面递出几张零钱或是数枚硬币放到杯中，特别是当那些幼童扒着车门将杯子举起来时，很少会有司机拒绝施舍。每次红灯他们大约会讨要十几辆车，虽然成功率远远达不到百分百，但总会有几名好心的司机递出点钱来。
“看见了那些人了吗？告诉我，坐在车里的人假如是你会给他们钱吗？”老板问我。
“不确定，可能会吧。”
“那你在施舍的同时会对他们表示尊重吗？你爱他们吗？”
“嗯？？”
“瞧，即使你表示同情也仍然没办法尊重他们，更加无法去爱他们，这是事实。因为他们没有社会地位。”老板的脸上写满憎恶与不屑：“这个经济社会的运行原则是交换，你付出某种成本从而得到相应的回报，这就是最基本的交易法则。这些人不同于那些老年无力或是身体严重残缺丧失劳动能力的乞丐，他们手脚健全，年富力强，却懒惰成性不肯用工作来换取报酬，也不想通过学习提升自己的能力获得社会的肯定，只愿意用这种抛弃自尊投机取巧的方式生活，一味依赖我们的施舍，用我们辛劳工作所换取的报酬来养活他们，他们占用消耗了原本应该属于我们的金钱，无偿地使用我们的工作劳动所得，却没有为我们提供一丁点儿具有价值的服务，凭什么？要我说这些懒鬼应该全部都从这个社会中消失才对，最好死个净绝！不付出劳动代价就想索要回报，没有在社会中创造任何经济价值却要消费我们的市场资源，这与小偷又有什么两样？虽然他们可能也会因此而积累致富，但仍然是无耻的偷窃者，甘心抛弃自己尊严与人格的无赖，是最没有地位的卑贱之人。所以我们永远都瞧不起这些身体健康却不事劳动的职业乞丐。”
老板将手搭在我的肩膀上，继续说道：“男人需要女人的脸蛋和身体来满足感官需求并借此展示自己的地位，女人则醉心于男人的财富和权力所带来的种种享乐和虚荣心，哼哼，这也是交换体系中的一种，各取所需嘛。有脸有料的美女俊男人见人爱，可俊男美女却并不爱所有人。帅哥靓妹遍地都是，就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吸引他们过来了，这个社会就是这么现实。当男女双方碰到一起的时候，各自实力均衡情况下的交往才会被称作所谓的爱情，现在总有些年轻人被那些小说和电影忽悠得昏了头，相信什么‘有情饮水饱’，什么‘爱情是不需要理由的’。看到有钱的帅哥或是漂亮的美女立刻就热了脑子，自认为可以凭借所谓的毅力和真情打动对方，甚至甘愿抛弃自己的尊严，低三下四地赖在旁边请求对方给予感情上的施舍，真他娘的笑死人，这和那些乞丐有什么区别？只不过前者讨的是钱而后者讨要的是感情罢了，谁会喜欢一个没有尊严和社会地位的小瘪三？人哪，要是一旦被爱情的猪油蒙了心，就再也找不回自己了，处在追求位置上的那个永远都要赞美，迁就，纵容，放任另一个的一切好与坏，不停地改变自己以求达到对方的要求，直到把自己折磨得再也不成人样，然而即便做到如此地步，却也未必就能得到对方恒久不变的欢心和忠诚。”
老板停顿了一下，直直地盯着我：“付出了大量的金钱，时间，心血，喜怒哀乐各种情绪，换回来的却往往是欺骗和背叛，或者干脆只是一句简单的‘NO’！投入了如此高昂的成本却无法保证一定会有与之等价的回报，我们为什么要为了这么个毫无赢利性可言的破玩意儿抛弃自尊？浪费宝贵的时间和生命？所以我说小莹这丫头整个是一白痴，男朋友跑了就跑了，追他娘个屁！爱情这反复无常的东西只会让我们丧失尊严，而工作却不会。你最好牢牢记住，工作创造财富，财富提升社会地位，只有高等的社会地位才能让你具有为人的尊严。无论男女，若是能踏下心来在一个行业中努力拼搏积累经验，成为行业中的翘楚，那么你的社会地位与个人财富也会随之提升，到时不用你自己费心，自然会有成堆的俊男靓妹打着爱情的旗号聚拢到你身边，你也不必再做出低三下四的追求之态，你是整个局面的掌控者而无须受制于人。工作永远不会辜负我们，你付出的越多得到的回报和尊严就越多。正因为我想透了这一点，所以才不相信那所谓的狗屁爱情。你们这些年轻人要是能早一天明白这些道理，清楚地认识到什么才是人生的重点，那今后就再也不会为了儿女情长这类破事儿伤心了。”
可算是听明白了，原来他嘚吧了半天，其实是在借阿莹的事敲打我，乘机给我洗脑来着，以期我能在这人手紧张的时刻自我麻醉，忘记病痛继续坚持工作。一直没发现这老家伙的口才原来这么好，不去干传销简直就是浪费。再一想，其实也难怪，病长在自己的身上，别人谁也没法替我感受痛苦，他不相信我的病情也在可理解的范畴之内。我抬手揉了揉脖子，转身走回椅子那里坐下，说道：“我当然知道现在社里人手缺得厉害，我并不是不重视这份工作，可现在这身体情况也确实上不了班，医院的诊断报告在那儿摆着呢，我现在需要定期治疗与休息，万一治疗不及时再使病情加重的话那可真就得不偿失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毕竟我才刚到三十岁，得为长远打算啊。这样吧，怎么着也先让我做完这个阶段的理疗看看效果，你看如何？”
原本挂在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他沉着脸走回来坐下，拿起我的CT诊断报告和病历又看了半晌，抬起头来叹了口气，然后把东西丢回我这边，冲我一挥手：“既然这样，那你就先安心回去养病吧，治好了就赶快回来上班。”
我将东西收拾好，起身走出了老板的办公室。我刚回到大办公室，孙成梁和负责广告代理的美琪就凑了上来，先张嘴的是美琪，她把门关上后压着嗓子小声说道：“咱们老板今天的心情很不好啊，早上小莹来了一趟，和我们打招呼的时候还好好的，去了老板的办公室待了半天结果眼泪汪汪的出来，只说自己请了个长假就跑没影了。我接着进去想跟老板那儿打听点消息，结果也被他黑着脸给骂了出来。你们有没有发现，咱们老板自从小莹来了以后一直就很照顾她，小莹有事没事的也总喜欢去老板那边整理文件，打扫个卫生啥的，还有啊，有一次周末我逛街的时候看见老板开车带着小莹不知道去了哪儿。我敢说这里面肯定有事儿。”
接着是孙成梁：“你不是回来请病假吗，跟他说什么了？我刚才在门外听见他在里面拍了桌子，隐约还听见你们提到了阿莹，难不成她才来了不到一年就和老板有了一腿？咱们这儿就你跟他说话没那么多顾忌，你和他在里面聊了那么长时间，肯定知道些什么，喂，能不能给咱们透露点内幕消息？”周围坐着的同事们听到孙成梁问我，不约而同的将手里的活计放了下来，全都支着耳朵希望我从嘴里吐露出什么极富娱乐性的新闻。
不得不说一句，八卦精神还真是无处不在。
“你们不要瞎猜，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们阿莹和老板没有任何暧昧关系。你们干嘛这么关心人家的隐私？只要听见和男女关系沾点边的话题，一个个就和见了血的蚂蟥似的，我说你们是受人雇佣的私家侦探还是壹周刊的狗仔队？是不是舒服日子过够了？阿莹和老板有事情？亏你们想得出来！小心这种议论传到老板耳朵里，到时候连累大家一起跟着倒霉，要知道扣发年终奖的事他可不是没干过。”这些家伙的八卦精神实在是太过强烈了，什么事情都是可以拿来乱猜的？看来真的需要随时敲打两下，他们不知道有部电影的名字叫做《好奇害死猫》么？
这几句话一扔出来，立时便收到了效果，美琪吐了吐舌头，溜回了自己的办公桌。其他人也都把头转了开去。我告诉他们自己需要休两个礼拜的病假，接着把后面的工作重新安排了一下，临走之前又再次叮嘱他们千万别乱嚼舌头，只要专心做好自己的工作就行了，真把那老家伙惹毛了可不是闹着玩的，咱们的经济命脉全都在他手里头攥着哪。
从办公楼里出来，正好看见一辆甲壳虫汽车从前面的街道上开过去，这让我猛然间想到了那名设计师，记起来自己曾经答应了她一起喝茶的邀请。当时约定的是什么时间来着？努力回想了一下，她似乎是说七月五号的那天下午，而如今都已经是八月七号了。事情有点不太妙，记得上次只是不想给她添麻烦而出言婉拒了搭便车的提议，就被她说成在女士面前没礼貌。这次居然无视约定直接爽约，可真算是无礼到家了，自己肯定已经把设计师得罪了。虽然就此不再理会也并无不可，我也不认为那设计师会看上自己，从而发展出什么超越友谊的关系，但就这么一声不吭地放了人家鸽子也确实说不过去。所以我还是决定和她联系一下，至少也要为这次的事情道个歉。我拿出手机准备给她打个电话，查阅电话簿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并没有储存她的手机号码，她给我的那张名片也没带在身上，不知放在家里什么地方了。不过她工作室的地址和门牌号我倒还有些印象，就在一条街外。既然如此，那干脆就亲自去一趟。
循着街道走了十几分钟左右便找到了标着那个门牌号码的建筑物，是幢极为普通的独立二层小楼，褐墙红瓦白色窗框，临街一面有扇暗红色的防盗门，看来就是这栋小楼唯一的出入口了。我伸手在门铃上按了两下，无人应门，等了片刻又按了两下，还是没有回应，主人似乎并不在家。
四处望了望，我发现街对面不远有家鲜花礼品店，便穿过马路走进店里打量起那些摆得到处都是的鲜花，看了一圈，最后决定选大波斯菊，总共订了四种，白色花瓣中间带有粉色环纹的‘Daydream’跟花瓣呈管状的紫色‘Seashells’，还有重瓣的橙色‘Double Click’和深红色的‘Deep Red Campus’。然后我问老板娘有没有信封和信纸，她说那东西没有，不过倒是有可以别在花束上写祝语用的卡片。我说那也行，麻烦您给找张大点的。她在柜台下窸窸窣窣翻了一通，取出几打卡片，各种颜色和样式的都有，我选了张白色可对折的，打开后大约有手掌大小，不过除去周围装饰性的花边图案后，实际可供书写的空间也不过寸许见方。我又向老板娘借了支钢笔，受尺寸限制，我只能将爽约原因和自己的歉意用最简短的语句在上面表述清楚。写完后我把卡片交给老板娘，请她在这几天多多留意，每天两次去对面那栋小楼按下门铃，若是主人回来，就按照我选定的品种各取两枝一同包好，连这张卡片一起送到她手中。老板娘问我对方叫什么名字，我想了半天却还是没想起来，由于时间隔得有些长，设计师的全名我已经忘了，隐约只记得姓秦。为了防止她送错人，我说完设计师的姓氏和大体样貌，又告诉她只要确定了对方是设计师就准没错。最后我又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码，告诉她把花送到后通知自己一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