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玉霖再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他只记得昨晚喝了那老人一杯酒,听到他自报名号后,便失去了知觉。他微微运气,感觉身体并没有丝毫不适,又四处搜寻,发现拂云剑也好好地躺在自己身边,这才心想道:“大师兄说这伙人行事诡秘,亦正亦邪,却不知把我迷倒弄到这里是为了什么?难道吕仙观那出‘吕祖显灵’,真的是他们玩弄的把戏么?”
他背了剑,站起身来,只觉得口干舌燥,看到床边的桌上放着一壶凉茶,却并不敢喝,再看看门窗,也都没有上锁,似乎那“湘君”并不打算把他关起来。
于是他坐回到床上,打了一会儿坐,心想:“既然他们已经把我弄到这里来,又不对我加任何禁制,那么只有两个可能。一是他们本就对我没有恶意,二便是这伙人武功高强,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无论是哪种可能,看来他们都没有必要再在茶里下毒了。”想到这里,他也就不再顾虑,干脆拿起桌上的茶壶,用壶嘴对着自己的嘴,一口气喝了个精光。凉茶入口,只觉得一股清凉甘甜的水流直入心脾,中间还夹杂着荷花的清香。
一壶凉茶下肚,江玉霖只觉得神清气爽,便准备出门看看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他甫一推开门,门口站着一个小厮,那小厮见他出来,说道:“呀,江公子醒了,请跟我这边来。”他见这小厮执礼甚恭,摸了摸头,跟着小厮走去。
走了几步江玉霖才发觉置身于一片花园之中,这花园虽然不大,但花木重叠,同山石相交错,倒也配合得相得益彰。走到一间茅屋前,小厮说道:“江公子请吧,几位老爷正在里边恭候。”
江玉霖掀起竹帘,发现屋子里坐着七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昨日那老者已经换上了一件宽松的麻布袍,箕坐在屋子正中间,那妇人也是一身灰色的麻布袍,坐在老者身旁。此外还有一个面如严霜的中年人,一个满面春风的少女,一个高冠大袖的青年人,一个披着长发的少年,还有一个人穿着一身黑色的紧身衣,全身精瘦的如同猴子一般,小眼睛,小嘴巴,一只鼻子却格外的大,几乎占去了半张脸。
江玉霖一进来,这几个人便纷纷打量着他,那被称作“湘君”的老者笑道:“江公子,你醒啦。”
江玉霖皱着眉头说道:“前辈您这是什么意思?”
那老者笑道:“没什么意思,哈哈,只是近来的事有些蹊跷,为了保险起见,不得不用这种法子请江公子来这里,还请恕罪。”
江玉霖道:“那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黄鸣拿起面前茶几上的茶喝了一口说道:“这里自然便是君山了。再给你介绍一下这几位。”说着黄鸣一一将在座其他人向江玉霖介绍,那灰色布袍的妇人姓王,便是“湘夫人”;那满脸冷酷的中年人叫做严子云,绰号是“大司命”;那笑容可爱的少女叫做林剑柔,绰号是“少司命”;那高冠大袖的青年是“东君”花玉郎;长发少年是“河伯”何仲颖;而那精瘦汉子的姓名却不肯见告,只有一个绰号叫做“山鬼”,倒跟他的长相贴切。
江玉霖心中虽然早已猜到这里便是君山,但没想到这些人除了那不肯说姓名的“山鬼”外,竟都是两湖一带武林世家的子弟。他心里有一肚子问号,却又不知该从何问起。
黄鸣看他满脸疑惑,便笑道:“你一定有好多东西想问,对不对?其实不止是你,就连老夫我也是一肚子糊涂,这样吧,你先问一个问题,我答过后再问你一个问题,咱们慢慢说如何?”
江玉霖点点头,黄鸣示意他在对面坐下,又有那个满面春风的少女递来一杯茶,江玉霖抿了一口,问道:“黄鸣前辈,我来之前听大师兄说过您,可是您,您怎么又成了‘湘君’了?”
黄鸣并没有急着回答他的问题,却反问道:“那你以为黄鸣是什么样的人,‘湘君’又是什么样的人呢?”
江玉霖道:“我听说黄鸣专门行侠仗义,急人所难,乃是洞庭湖间第一名侠。而‘湘君’则行事诡异,多以巫蛊之术惑人,以此聚敛钱财。”
黄鸣又问道:“‘湘君’做的这些事都是你亲眼所见吗?”
江玉霖低头道:“这…晚辈只是道听途说,并未曾亲眼所见。”
黄鸣道:“这便是了,你只是道听途说,并未亲眼所见,怎么能断定一个人如何呢?再如你昨夜亲眼见到‘吕祖下凡’,那便是真的么?”
江玉霖道:“这个…只怕未必。”
黄鸣道:“是也,世上之事错综复杂,往往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也不能断定其真假,若想搞明白一件事情的真相,可真的太难了。”
江玉霖点点头,说道:“请前辈指教。”
黄鸣说道:“这些年来世道一直不太平,过往还是北边打仗,现在长江以南也战火频燃,老夫这把老骨头总算还不服老,总想着做点事情。”
江玉霖道:“前辈侠骨仁心,值得我等敬佩。”
黄鸣接着道:“可是你也知道,凭我这点力气,又能起得了什么作用?所幸我在江湖上还有些人缘,这些孩子们都愿意跟着我出来闯荡闯荡,跟着我他们家里也放心。只是这些个大家族又不像我一个孤身老头子,都是有家有业的大户。顶着那样的身份,可是干什么都不方便,若是被官府盯上又是一个麻烦。于是小何便想了个法子,让我们都戴着傩戏的面具,扮作《九歌》里的人物,各自隐藏了身份。”
江玉霖看周围的六个人都点点头,也点头说道:“方今这世道,唉,也难为前辈们了。”
这时那笑容甜甜的女孩儿林剑柔插嘴道:“黄爷爷和严叔叔是前辈,我可不是你的前辈。”
那叫做严子云的中年人瞪了她一眼,她吐吐舌头,便不说话了。
黄鸣又道:“你的问题我已经回答了,该我问你啦!江公子,你此次来到洞庭湖,所为的是什么呢?”
江玉霖见黄鸣将实情坦诚相告,也就不再隐瞒,说道:“一年前鄱阳湖水寨出的变故,想来各位也有耳闻。那之后晚辈便在观云道长处学艺,近来学艺期满,听闻大师兄方存孝在江陵重建水寨,便前往报效。大师兄说前阵子传闻君山一带有传国玉玺出现,似与我水寨血仇有关,差我前来打探。另外便是…”
黄鸣问道:“便是什么?”
江玉霖摸摸后脑勺,说道:“哈哈,便是要招揽各位到水寨入伙,不过现在看来,哈哈,这事不提也罢!”
众人跟着大笑,江玉霖接着问道:“只是不知道前辈又如何认出我来的呢?”
黄鸣说道:“自从玉玺之事传出来以后,已经来了好几拨人,可我等生长在这里多少年,哪里曾见过玉玺?就这样无端的打了好几拨冤枉架。所以我才让他们注意盯着近来进出鄱阳湖的江湖人,从你的船进了洞庭湖那一刻,小严已经认出你那把剑来啦!只是我等还没有确定你的来意,没有轻举妄动罢了。”
江玉霖并不知道黄鸣所说的“来意”中另有深意,接着问道:“那前辈为何又要引我到吕仙观去呢?”
这时林剑柔又插嘴道:“我们本想着你能聪明些儿,没想到你进了城就跟个没头苍蝇似的乱转,眼看着错过了时辰,只得设个局把你引过去了。”
江玉霖不解,问道:“吕仙观的事情和玉玺又有什么关系吗?”
黄鸣道:“大约就在玉玺的消息传出的前后,吕仙观里就传出了有‘吕祖显灵’的事,依老夫之见,其中必然有什么关联。只是那吕仙观平时看着平平无奇,那里边可着实可怕,尤其是那座阁楼。老夫三天前曾经进去探过一回,那次老夫撬开门锁进了阁楼,哪知连人影都没看到,就中了暗算,唉,老夫平生还没有见过那么快的暗器。”
他说着揭开了自己的衣襟,只见他胁下赫然钉着一支透骨钉,三寸长的透骨钉,只有钉尾不足二分的地方露了出来,其他都已经钉进了肉里。虽然周围敷着药草,但可以明显的看到伤口周围的肌肉已经腐烂发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