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科病房
（十一）母与子的人性考量
常新刚收一个病人，是一个70多岁的老太太。老太太约摸五十多岁的儿子推着她坐轮椅来的，说可能是是脑梗，半边身子连腿都动不了了。
常新跟老太太问了几句话，了解了一下病情，感觉不像是脑梗，又对老太太进行了身体检查。检查到脚踝时，发现有些红肿，就让儿子给老太太把鞋脱了。
儿子说，“我才不给脱呢。到你们这儿了，就得你们脱。”
常新一听就来气了，说，“这是您妈吗？”
儿子说，“是我妈！”
常新又说，“是亲妈吗？”
儿子说，“嘿欸，这怎么说的，你什么意思是？”
常新说，“没什么意思，我就是问问，我得先征得患者的家属同意，你脱不脱？”
儿子说，“我不脱！”
常新说，“好，你不脱我脱。”就蹲下去轻轻地给老太太把鞋和袜子脱了下来，发现脚已经肿的老高了，淤血都有些发黑了。
常新用手摁了摁，老太太直喊疼。
常新看到这个情况，更是生气，说，“这哪是脑梗啊，这分明是脚骨折了。这都几天了？你这当儿子的都不知道吗？”
儿子说，“我还真不知道。”
常新问老太太，“你这都骨折了，你怎么都不说呢？”
老太太说，“我不知道。”
常新听了直叹气，“你都骨折了，走不了道了，你还不知道。你是不是没有痛感啊。也不对啊，我刚才碰了一下，你还直喊疼呢。”
儿子旁边训斥他妈说，“老太太，你骨折了怎么不说呢？害得我还以为你脑梗了呢。”
老太太嗫嗫嚅嚅说，“我前两天摔了一跤，没敢跟你说。”
儿子一听，作状又要责骂老太太。
常新拦住话头，说，“行了。你妈都这么大岁数了，你就别说了。就你这态度，老太太是不敢跟你说了。”
从新没再理会老太太儿子，过去办公室打电话，通知骨科来人带老太太去拍片做手术了。
做完手术后，老太太因为还有别的基础病，所以又转回了内科病房住院。
儿子对老太太什么也不管，老太太干什么都得靠自己，吃饭倒好解决，可以吃医院统一配发的病号饭。上厕所就不好办了，白天还好，病房里人多，你搀一把我扶一把，给送到厕所去了。
夜里就麻烦了，大家各自休息睡觉了，就没人顾得上帮助老太太了。
老太太自己起夜上厕所，摔在了地上，爬不起来，昏睡了过去。直到夜班医生查房才发现老太太昏倒在病房地上，屎尿拉了一身。
夜班医生是郑蜜，赶紧叫过来护士，两个人给老太太脱了裤子，擦洗干净，又搬上了床。
第二天早上交班的时候，郑蜜把情况告诉了主治的常新，说，“老太太下不了床，生活基本上不能自理，她儿子又甩手啥都不管，你得跟她儿子说，不行就去请个护工吧。”
常新听了又是生气又是无奈，说，“她儿子就是不管她。这个儿子年纪也不小了，自己也有儿子，就这样对她妈，他也不怕他儿子学他将来也不管他。”
常新越说越生气，“老太太这儿子还是一个典型的老不正经。每次来了医院，不是先去病房看他妈，而是先去护士站挑逗小护士，在护士站一坐就是半天，跟护士们天南海北的神吹胡侃。护士们都快烦死他了。”
郑蜜说，“是啊，我听护士说，他还要把他儿子介绍给护士呢。把小护士给吓得魂都没了。心想他这个儿子估计也好不到哪儿去，他奶奶住院了他一次都没来看过。这小护士要是落到他们爷俩个手里，还不得几天就给糟蹋死了。”
“这老太太真是可怜。她儿子还跟护士说，老太太年轻的时候也不咋地，整天在外面疯玩不着家，也没有怎么管过他。哎，这都是一报还一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老太太的报应让她儿子给还回来了。我去找他谈谈吧，让他请个护工。”常新打电话给老太太儿子说这个事儿。好说歹说，老太太儿子竟还答应了。
没想到护工干了三天就不干了，说老太太儿子拿护工当佣人使唤，什么活都让护工干，没烟抽了让护工出去给他去买烟，关键是还不给钱。请护工一般都是先给钱，一天160元。
护工总管找他要钱，他还骂人家，说“你丫都钻到钱眼里了，你就差这点钱不成？”
护工总管腆着脸说，“是，我们还真是就差这点钱。护工也都不容易，都是穷苦人，但凡有点办法，谁来干这活儿。一天到晚吃住在医院伺候人，白天晚上都没得休息，没病也熬出来病了。”
好不容易把护工费要了过来，人家护工说啥也不给他干了。
他也挺高兴，跟常新说，“你看看，不是我不请护工，是他们都不干。再说了，你们医生护士干嘛的，不能光给治病，别的事儿都不管啊。”
常新给气的也是没办法。自从出了不给人家护工费这档子事儿，老太太的事儿就更没人管了。
这天一大早，天还没亮，老太太自己摸索着下床上厕所，结果又摔在了地上，屎尿稀里哗啦地拉了一身，弄得病房里面臭气熏天，护工看见了也没人敢去扶。
同病房隔壁床位的老太太受不了了，跑去叫了医生护士过来看看怎么办。
当天值班医生又是郑蜜。
郑蜜到了病房，这个气啊！心想，我怎么这么倒霉，怎么每回都是让我赶上了。
没办法！还得给她收拾！叫护士去拿胶皮手套来。
旁边护工说话了，“郑大夫，你先别动手。这老太太儿子没事儿就过来找茬骂人，来了就到处找医院的毛病，一天到晚地骂骂咧咧，把姜大夫给吓得都快不敢给老太太用药了。”
邻床老太太搭腔说，“也是。大夫要不你先录个像，留个证据，她这儿子确实不是个好东西。每次来了就骂他妈怎么不早点死，天天耗着拖累他们。老太太也不敢吭气，什么话也不敢说。你说这是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了，养了这么一个孽子出来。”
临床老太太越说越生气，“每次他儿子来，那骂的难听啊，我都听不下去。把我心脏病都快给气出来了。有两次气的我都忍不住了把她儿子给轰出去了。他来了还不如不来，他这是逼着他妈早点死啊。”
郑蜜看着躺在地上一身屎尿的老太太，也是心里难受的不行。老太太躺在屎尿堆里闭着眼睛也不吭气，不知道是听见了没有。
护士这会儿拿了胶皮手套过来。郑蜜让先对着老太太拍了个视频，还配着解说，“老太太自己从床上摔了下来，拉了一身的屎尿，我们现在过去给她收拾一下，录像为证。”然后跟护士说，保存好，万一她儿子耍混的时候当个证据。
郑蜜一边给老太太收拾清理一边感叹，“人啊，还是得积善行德，多做好事！年轻的时候不照顾孩子，自己老了动不了了，孩子也不照顾你。真是因果报应，世事轮回啊！”
小护士也是郁闷地不行，嘴里头嘟嘟囔囔，发牢骚说，“我连我爸妈还没这么伺候过，要不是您叫我，我才不管呢。”
郑蜜听了正色道，“记住，你是白衣天使，人家住到你这儿了，你就得管。你挣的就是这个钱，就得干这个活。”
护士撅噘嘴也不再嘟囔了。
老太太裤子都粘到了身上，护士使劲一?，裹在里面的屎尿迸了出来，溅了两个人一身。
小护士娇美白嫩的脸颊上也星星点点溅上不少。这下子小护士彻底崩溃了，眼圈都红了，说，“郑大夫，我干不了了。我得先缓会儿。”说着就出去了。
郑蜜摇摇头也是感叹，心想，“这护士都是怎么毕业的。心理素质看来是不过关啊。”只好自己收拾清理好了，叫护工帮忙给抬床上去了。
郑蜜回到医生办公室，也是觉得脏的不行，把白大褂脱下来，然后叫那个小护士一起去洗个澡。旁边护士说，“别喊了，她早就洗澡去了。”
到了早上八点，常新过来接班。郑蜜跟常新说了情况，“老太太就是一个骨折，在家没人管了，才导致的基础病都犯了。你看看要是恢复地差不多了，就让她出院吧。她儿子这是把老太太扔给医院不管了，估计还巴不得在医院出点事，他可就讹上医院了。到时候你这个主治可就麻烦大了。”
常新本来早就被老太太儿子给折腾地不得安宁，于是就决定给老太太做个检查，如果没啥事，就让老太太办理出院。
检查结果很快出来了，常新看看基本上没有啥异常情况，于是就通知老太太儿子过来给老太太办出院手续。
老太太儿子很不情愿地来了，不同意给老太太办理出院，就想让老太太在这儿住下去，有人给照顾，医药费还报销，也花不了几个钱。
常新还不敢得罪他，只好无比耐心地苦口婆心地给老太太儿子讲政策说道理，说骨折的患者没有像他妈这样住院住这么长时间的，都是回家养伤。
常新费劲口舌，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说的口干舌燥，还是说不通。
老太太儿子就是不给办理出院。还眯着色眯眯的眼睛得意洋洋地瞅着常新看她干着急。
常新确实也是越说越着急，粉嫩的小脸庞上早就急出了一脸的汗，心里气急败坏地想，“完了完了，他这是讹上我了。”小嫩脸憋的通红，说着说着就想要哭了。
老太太儿子就是这个目的，就是挑逗常新，让她着急生气，要是憋不住了跟他发脾气，正好借此大闹一场。可没想到，常新就是不跟他急，宁可眼睛里包着泪把自己憋屈死了也不敢跟他着急。
做流氓也是有底线的。
老太太儿子看着欲哭无泪、娇羞气急的常新始终陪着笑脸跟自己说了一个多小时，心里戏弄调侃的心理也感觉满足了，再这样闹腾下去，也觉得是没劲了，就摆出一副开恩的架势说，“好了！那就办出院吧，不过我什么也不管啊，你们给我办好了，我签字。”
常新听得老太太儿子终于吐口答应办理出院手续，真是犹如听到天籁之音，不禁喜出望外，心里面破涕为笑，真是恨不得亲老太太儿子一口，庆幸自己终于能脱离苦海了。
常新马上叫护士赶紧马上立刻去办老太太出院的手续，护士一听老太太要办理出院了，马上放下手头的所有工作，快马加鞭以十二分火急的速度飞快地跑去办理出院手续。
不到一个小时，所有手续就都办完了。
老太太儿子还恋恋不舍地不想签字，护士一把抓住他的手，塞给他一根笔，说，“大叔，你就签吧。您看我为您的事儿都跑出一身汗来了。收费处那儿我也给您联系好了，人家单给您开了一个窗口，正等着您呢。”
老太太儿子心不甘情不愿地费劲巴拉地签了字，被护士拉着就去交费结账去了。
老太太儿子交完费回到病房，发现老太太的药和随身物品都已经打包收拾好了，老太太也已经收拾齐整坐在了轮椅上。
常新正站在轮椅旁跟老太太交待着回家后的注意事项。
一个护士看到他上来了，赶紧迎上去说，“大叔，您赶紧走吧，东西都收拾好了。我们还给您叫了一车，就在楼下等等着呢。不用您破费，常大夫给您出了。您再从头到脚瞅瞅您家老太太，一个寒毛也没少，比刚来那会还胖了。没啥问题，那咱就走了。”说罢推起老太太出病房奔电梯去了。
老太太儿子看此情景，又好气又好笑，伸手拉住轮椅说，“别介，我还有话要说呢。”
老太太儿子扶着轮椅，貌似真诚的说，“这些天了，感谢你们对老太太的照顾。下次老太太再有什么不好，我们住院还来找你们。”
常新和护士听了吓得花容失色，小护士失声喊到，“别！可千万别来找我们了！”
常新生怕老太太儿子听了多想，赶紧找补了一句，“我们都希望老太太身体越来越好，就不用来住院了。”
老太太儿子看着她们，嘿嘿干笑了两声，推着老太太转身走了。
大家看着老太太儿子推着轮椅进了电梯，电梯门关上，大家这才都松了一口气，终于送走了。
小护士跟常新说，“常大夫，您得想着跟主任说一声，这主儿要是再来住院，咱们病房可千万不能再接了。”
常新看了护士一眼，心里百感交集，眼里满含着热泪，长叹一声，没有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