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科病房
（十八）每天吃万艾可的患者
肖羽这天收治了一个62岁的老年女性患者。
按照北京官方划定的老年人的标准，年满65周岁才能称其为老年人，达到领取老年证的资格，享受诸如乘坐地面公交车免费、市属公园免票等老年人优待政策。
这个按官方标准还不能称其为老年人的患者，却显得老态龙钟，年老体衰的症状尤其明显，不将其称之为老年人委实有点说不过去。
来病房的时候，老太太是由她的妹妹搀着来的，一步三喘地走到医生办公室，站在肖羽的面前直喘气，还没开始讲述病情，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慌得肖羽赶紧搬个板凳，扶着她坐下先喘口气。
急诊是以老太太心衰和肺炎收治入院的。
肖羽通过电脑查了一下老太太的既往病历，对这个患者还是有些印象的。
这个老太太近年来几乎年年来这儿住院，去年也来住过院。过去的病历记录了老太太是先天性心脏病，重度肺动脉高压，高血压，高脂血症，高尿酸血症，心功能很差，达到了Ⅳ级，长期低氧血症。稍微动一动，就喘不过气来，就连吃饭，也得吃个半天，就是吃口饭就喘口气儿，休息时都会胸闷憋气不适，更别说走道了，基本上不能任何活动。老太太说早在九三年，哪个医院的医生就说她活不过两年，可这个患者的生命力就是这么顽强，都活超二十多年了。
肖羽对这个老太太还有一点印象是，老太太以前说过她去阜外医院就诊，阜外医院的医生建议她吃西地那非，也就是众所周知的治疗性功能**障碍的世界名药—万艾可，这个药除了可以治疗性功能**障碍，还可以有效治疗她的重度肺动脉高压。
肖羽的医院没有这个药，但是记得老太太说这个药得自费，一盒九百多，一盒十片，一片九十多，她一个工薪阶层，哪里吃得起这个药啊，就一直没有吃。
肖羽想到这里，心思一动，就问老太太，“那个万艾可，你现在吃了吗？”
老太太喘口气，“唉！还是吃上了。不吃的话，医生说恐怕我也活不到现在了。这就是要钱不要命，要命不要钱啊。”
肖羽很是好奇，“哦，那个药你带来了吗？怎么个吃法？”
老太太又喘出一口气说，“带来了。是我儿子托的金象大药房的经理买的，一盒十片，一天吃三次，一次吃一片药的五分之一。一天就得吃掉我好几十块钱。现在就是拿钱买命啊。”老太太长吁短叹。
肖羽又看了看患者带过来的病历材料，发现老太太今年已经先后去过阜外医院和宽街中医院住过院。
阜外医院以老太太晕厥、高钾血症收治入院，给进行的降钾治疗。从阜外医院出院后，又去了宽街中医院住院治疗。现在又来了她们医院。这老太太一年到头地就耗在医院里了。
老太太还说，这次在阜外医院住院，阜外医院的医生建议她使用一个进口药—波生坦，来治疗她的肺动脉高压，一盒就要三万多。她没有听医生的建议吃这个药，原因很简单，因为吃不起。
肖羽安排患者停当之后，对躺在病床上患者说，“你好好休息吧。”又对陪护在床边的患者妹妹说，“麻烦你还得在入院知情同意书上，作为病人家属签个字。”
患者妹妹迟疑了一下，没有说话。
肖羽回到医生办公室后，患者妹妹过了一会儿也过来办公室跟肖羽说，“我签不了这个字，她要是有点啥事了，责任我可担不起，她有儿子，还是等她儿子来了签吧。”
老太太有个儿子，是养子，老太太夫妇两个视如己出地把他抚养长大，现在已经三十多岁了。
肖羽给老太太也只能是进行心衰治疗，静脉泵入单硝酸异山梨酯进行扩管，静推呋噻米利尿。考虑老太太有肺炎，还需要静脉使用抗生素进行抗感染治疗，先做了个青霉素皮试，显示阳性。又做了一个二代头孢皮试，仍然显示阳性。
肖羽下班时，交代给夜班的周笑，说了老太太皮试阳性。周笑看看时间已经是晚上了，如果再做皮试，怕光线不好，影响皮试结果的判断，病情治疗又不能耽搁，没办法只好给她用了更高级的抗生素莫西沙星。
没想到用药过程中，老太太突然出现了过敏反应，嘴唇带带脸都紫了，喘不过气来。
幸好是当班护士及时发现了，赶紧叫周笑过去看。周笑马上让护士停止输液，用了一针激素，十分钟之后，老太太就恢复了了正常。
第二天周笑给肖羽交接时说了老太太过敏抢救的事儿。你应该记一次抢救啊，可以给医院创收一百多元。
周笑说，“算了，老太太也没钱，就不记了。”又感叹说，“昨天晚饭时间，我看老太太一个人就着水干嚼饼干，我问怎么不吃饭。她说没订上饭。我瞅着老太太挺可怜的，家里每个人来照顾，心里不落忍，就把我当宵夜的味多美面包给了她。怕她不要，我说我吃不了了，快到保质期了，放到明天就该坏了。”
老太太的养子上午终于来了，肖羽跟她交代病情，说老太太随时可能会猝死。
养子是典型的老北京人的衣着打扮，留着一个小平头，穿着圆领的黑色开襟大衫，一口地道的北京话，说话倒是直言不讳，“大夫，我跟您说，您就看着治吧，治成啥样就啥样，没事儿。我现在特理解那句话，久病床前无孝子，我们家老爷子是老年痴呆，谁都不认识了，生活都不能自理。我媳妇儿不上班，天天在家带孩子，顺带还得照顾老爷子，也过不来。我对老太太能做的，也就是出点钱，下了班没事儿过来看看。大夫，您就多理解吧！您就看着治吧，怎么都行。”
养子叹口气，看似玩世不恭的眼神里又透射出悲天悯人的哀怨，“大夫，不瞒您说，我就是这命！我爸妈打小对我就很好，小时候衣食无忧，就知道瞎玩。现在是上有老下有小，日子过得真是难啊！真是少小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现在说啥也都晚了。”养子说得满脸的沧桑。
养子话虽这样说，倒也是孝顺的人。老太太没钱，还是他出钱给老太太买的万艾可。只是这次波生坦确实是太贵了，养子也是买不起了。
养子在医生办公室跟肖羽说过话之后，又过去病房，守在老太太身边，陪着说了一会儿话才走了。
肖羽坐在医生办公室里，看着老太太的病历也是感叹，“这家人也是可怜！这个养子也是不容易！”又感叹现如今的医疗保险，TMD就是个保小病、不保大病的假把式，工薪阶层家里老人要是得了大病，治疗起来基本上也就倾家荡产了。肖羽忍不住心里头还是说了一口国标口头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