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州城西市,是本城最热闹的一个地方,酒肆遍地,瓦当密布,各种商铺鳞次栉比,白天行人摩肩接踵,晚上则是好一个不夜城。
恰逢端午,西市的人比往常更多,许多人都是全家一起出行,看完城外玉水河的赛龙舟后,到西市闲逛消遣的。
醉仙楼二层平时空着大半儿的雅间,今日已过了饭点儿,还是坐了满当当的客人,小二忙的脚不点地,飞快的应付着四起的招呼声。
其中一间雅间里,七八个少年正坐在一起斗酒。
这其中,大半儿都是顾昕玒在本地的好友,只有一个例外,那就是江知寒。
“小二,来,把你们最好的梨花白再上两坛。”顾昕玒大声说道。
醉仙楼的酒,在整个渝州城排的上前三名,尤其是烈酒,最为有名。
顾昕玒说的梨花白,正是醉仙楼的招牌酒,据说便是仙人喝了一坛也要醉成烂泥,三日不醒。
平时城里的爱酒客,来了醉仙楼,顶多叫人温上小半壶,喝了三五杯,也就到头了。
小二担心的看着这一桌少爷们,他招子算亮的,认出来里面有做香料买卖的顾家少爷,做瓷器生意的吴家少爷,家里专供丝绸的柳家少爷,还有一位,是太守府一位师爷家的公子……每一位都是有来历的。
刚才这帮少爷们已经喝了一坛子梨花白,这又要两坛,端上来喝出事儿了,他们醉仙楼可担不起。
虽然嘴上说着来了来了,但小二却脚下一溜,跑去楼下跟掌柜的报备。
掌柜拿大拇指一抹自己的胡须,淡定的说道:“你去后头,把酒倒出来大半儿,剩个坛子底儿,掺上今早上从城外玉泉山上运来的泉水。”
这样的话,就算这帮少爷把几坛子酒喝个精光,也不会出事儿了。
至于被拆穿?掌柜的一点也不担心,低头继续打自己的算盘。
梨花白这酒味道特别辣,一小口就能让人的舌头发麻,刚才这帮少爷已经喝了一小坛,现在这舌头早废了,就是里头怼上猫尿,谅他们也尝不出来。
楼上,江知寒面上微醺,雪白的脸皮上冲上两片红晕,似乎要渗出血来。
看着他这样子,众人起哄将酒坛子里的底儿倒在一只大茶碗里,倒了大半碗,道:“江公子,这叫做福根儿,江公子远来是客,这好东西,理应让你一人独占。”
江知寒嘴角微抿,心中十分不悦,刚才喝了好几轮,这就有多烈,他自然知道。
他早看出来了,这帮人今天就是灌自己来的。这帮渝州的土包子,还想弄倒他江知寒,今天他江知寒一定让他们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看着眼前的多半茶碗酒,江知寒放在桌下的手微动,伸进另一边袖子里,趁别人看不到,快速掏出几粒药丸。
这药丸一颗是黑色的,只有小拇指盖大小,另外的四颗,色泽雪白,只有黑色药丸的一半儿大小。
他一笑,端起酒碗,趁着酒碗遮挡,把黑色药丸放进嘴里,用酒服下。
一群人轰然叫好,有人拍桌,有人敲碟,直赞江知寒是条好汉。
不一会儿,小二端着两坛酒上来,嘴里唱道:“几位爷要的梨花白来喽。”
江知寒不等别人动手,率先站起,拍开泥封,嘴里高声道:“这次我一个个敬几位公子。渝州城风流,尽在几位,我江某只恨晚认识诸位几年,只恨这辈子不能做亲兄弟,只好来世再约。”
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在江知寒脸上,没人注意到,江知寒的手指缝里漏下白色的药丸,分别落在两坛酒中。
这话说的大家对他印象越发的好,连带刚开始打定心思要把江知寒恨整一番的顾昕玒,都对江知寒升起一股好感,觉得这样的爷们,是个可交之辈。说不定中午顾凝儿逼妹妹,只是顾凝儿自作主张,并不是江知寒自己的意思。
就在这时,离醉仙楼还有三条街距离的一辆马车上,顾心瑜急的满头大汗。
刚才在家里,顾昕玒的表现,让她想起上辈子的一件事。
那时候,她和江知寒的亲事被定下,但当时江知寒说,因为京城离渝州路途远,那些三聘六礼就不能全然照办,要按简化的来。
顾昕玒顿时很不高兴,他妹子哪里比不上旁人,就因为路稍远,就得受这样待遇?于是,他找到江知寒,想要给江知寒一个教训。
当时,顾昕玒领了一帮兄弟们,领了江知寒到醉仙楼喝酒,没想到,最后江知寒没事儿,但他们一个个都喝倒了。
更可怕的是,太守府上周师爷的嫡次子,一醉不醒,郎中来看过,说是喝了太多酒,人没救了,硬拖了三天,用了无数办法,最后还是一命呜呼。
这件事对顾家,对顾昕玒的影响,都非常大。
顾家私底下出了不知道多少银两,走了多少路子,才让周师爷愿意让这件事私聊。
顾昕玒本来已经和本城柳家小姐定亲好几年,只等柳小姐出孝就成亲。因为这件事,柳家把亲事退了,直到顾家出事,顾昕玒也没找到妻子。
可是,顾心瑜急也没用,今天端午,路被行人几乎堵死了,马车几乎一步一挪。
算算时间,顾心瑜一咬牙,道:“停下,我自己走。”等着马车挪到醉仙楼,起码要再半个时辰,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胜兰和益荼大惊,道:“小姐,不可以。”
顾家在渝州城,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他们这种家庭的未婚女孩子,怎么可以抛头露面呢。
顾心瑜混没当回事,说道:“我们家只是商户,哪来那么多讲究,那么多架子。”
说完后,她帘子一掀,跳下马车,分辨一下身在何处,朝醉仙楼方向快步走去。
胜兰和益荼赶紧跟上去。一下马车,靠着步行,速度就快多了,只用了小半刻钟,顾心瑜就到了醉仙楼。
今天的醉仙楼人多为患,小二的嘶哑着嗓子迎上来,打个诺:“三位姑娘,不凑巧,我们这儿客满了,您看是等一等,还是去别处转转。”
顾心瑜摇头:“我找人,我找顾家二公子顾昕玒。”
小二知道顾昕玒在楼上雅间,却没急着把人引上去。这三个小娘们一看便知顾心瑜是主子,剩下两个是下人。但是身份嘛,就不好说了。
这万一是顾公子在外惹下了烟花债,人家找上门闹,他贸然把人送上去,打搅了那帮少爷们兴致,他可不是讨打么?
顾心瑜看这小二犹豫,从荷包里抓出一把银瓜子,朝门口的迎客桌上一摆,不耐烦道:“快点儿,我有正事儿。”
小二看见这把银瓜子,眼睛都亮了。这瓜子是顾家拿来赏下人的,打的十分结实,用银也好,这么一把,顶他干快一年活了。
“您请!”小二高兴的说着,哪怕挨打他也认了。
楼上,江知寒刚敬完一圈酒,一坛子酒下去了小半坛。
刚才大家已经喝过一坛酒,现在都有些微醺,但人越是醉,越是喝的快。
这时候,喝酒就和喝水一样,根本尝不出味儿了,所以,根本没人发现这梨花白的味道不对,不仅仅是寡淡了些,而且里面还多了点儿别的味道。
就在他们说说笑笑,要来第二轮酒的时候,包厢门开了。
顾心瑜看见里面乌烟瘴气的样子,而且里面坐的人也和上辈子对的上,脑子嗡的一声。
该发生的事儿,还是发生了,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挽回余地。
刺鼻的酒味充斥鼻端,顾心瑜皱眉,看着顾昕玒,道:“哥哥,娘怎么找你都找不到,你却在这儿逍遥快活。”
顾昕玒一愣,面色顿时讪讪的,他还以为娘是找自己交代决不能泄露江知寒提亲的事儿呢。
自知理亏,顾昕玒却还是强撑面子:“能有多大的事儿?等我喝完这场就回去。”
“不行,你必须马上回。”顾心瑜不依不饶。
屋里的几个人都盯着顾家兄妹看。即便这几个男子都是顾昕玒的好哥们,可是也没见过顾心瑜。
他们只听说顾心瑜身体弱,是个病美人,今日一见,并没有传说中那么虚嘛,看起来还是很健康的。
顾心瑜长得很漂亮,尤其是她那双眼睛,清亮深邃,似夜空星子,又似蕴含着一片望不到头的淼淼湖泊,望之不能自拔。
如此美人,就算见多识广的他们,也很少能遇到。
见妹子被一帮男人这么看,顾昕玒面上挂不住,上前挡住顾心瑜,回身不客气的对自己的哥们儿们凶巴巴道:“乱看什么,仔细小爷扣了你们眼珠子当泡踩。”
“踩!你有种就踩!你今儿踩完,我明儿就叫我爹去你家提亲。”趁着酒意,周公子哈哈大笑,说道。
顾昕玒气的挽袖子要跟兄弟干仗,顾心瑜却落落大方,看着周公子:“小妹在家常听哥哥说起过几位,哥哥说,几位都是同他一样极好的人,虽未谋面,但各位音容笑貌,小妹早就很熟悉了,心中拿几位当亲哥哥看待。今日一见,果然和哥哥说的一般无二。周公子,你人才斐然,若是看上我家哪位姐妹,何必丢了一双大好眼睛,好好上门提亲,想来家中长辈没有不允的。”
这位周公子,正是上辈子倒霉喝死的那位。哪怕他胡乱嚼舌头,顾心瑜也不生气,只要他人没死,这都是小事儿。
周公子顿时脸有些红,慌忙道:“唐突妹妹了。”然后低着脑袋,再也不敢乱瞟。
其他人也都坐直起来,收起放浪形骸的样子,这顾家妹妹模样嫩的很,但一开口却像是个古板的教习嬷嬷,叫他们想起来家里的女性长辈,不由自主的不敢乱说乱看。
顾心瑜看看他们模样,心中大舒一口气,还好还好,都还没醉倒,虽有些醉意,但神志清醒着,看来,今天不会出事儿了。
就在这时,一直被忽略的江知寒站起来,提着一壶酒,朝顾心瑜走去,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