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老太太面色有些青白,身体看起来非常虚弱,但她还是拄着拐杖,硬是让自己的脊背挺得直直的。
这样子故作坚强的祖母,叫顾心瑜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狠狠瞪了哥哥一眼,若不是他自作主张惹出麻烦,也不会惊动祖母了。
顾昕玒快步扶住顾老太太,让她坐在凳子上,说道:“祖母,你别听妹妹胡说,我们就是喝了点酒,没什么事儿。您老人家要是不放心,就把家里解酒的柿子蜜汤做上两碗,给我们喝。”
他嬉皮笑脸的,顾老太太却一点儿没有被他逗乐的意思,语气沉沉:“中没中毒的,让郎中来看了再说吧。”
跟着益荼来的三个郎中,全是城中最有名医馆的老郎中,很有两把刷子。
他们先看了在场几位少爷们的面色、舌苔,又把脉,最后亲自尝了尝剩下的残酒,最后十分谨慎的说道:“几位少爷的确中了毒,服下的也不多。只是这毒是十几样有毒的东西掺和在一起做成的毒药,药性杂且烈。又是跟酒一起服下的,酒催血气,毒已经入了体,只是催吐作用不大。接下来一段时间,几位少爷的身子会虚一些,解毒的事儿,只能慢慢图之。”
顾昕玒不敢置信的说道:“我们真中毒了?”
而场上的柳少爷则是一拍桌子,怒道:“这醉仙楼是不想干下去了。”
场上的人基本上都处于震怒和担忧状态,唯有江知寒一副醉倒了的样子,躺在圈椅里,眯着眼睛,微微打鼾,似乎睡着了。
顾心瑜盯着他,对一名郎中说道:“这位大夫,还请帮江公子看看。我听哥哥说,他喝的酒最多,中毒一定最深。”
刚才江知寒不顾男女之防,非要敬她酒。而且,江知寒这人睚眦必报,怎么可能会被顾昕玒摁着灌酒找麻烦,还逆来顺受,甚至要和顾昕玒做朋友呢?
顾心瑜认为,江知寒是知道酒里有毒的。他知道有毒,还敢跟顾昕玒他们一起喝酒,八成是提前服下解药。
听到顾心瑜的话,顾昕玒心里怪怪的,忍不住嘟囔:“果然是女大不中留。”
妹妹竟然惦记着江知寒,放着一样中毒的哥哥在旁边不管,实在让他伤心。
顾心瑜似笑非笑回身看了顾昕玒一眼:“哥哥,我可是最关心你的。”然后招手叫来益荼:“听说人中黄催吐解毒,你去找问问郎中,他们有没有,弄一点给哥哥服用,好叫哥哥催吐。”
“人中黄是什么?”顾昕玒不解的说道。
他旁边一名郎中扶着长胡须回答:“人中黄,就是用甘草放在竹筒内,浸泡于人五谷轮回之所,做出来的一样药材,虽然味道和气味不怎么样,但的确有催吐、解毒、情热等等功效……”
“呕!”
这不就是屎吗?顾昕玒不用益荼去取人中黄,就恶心的趴在地上吐了。
另一边,给“昏睡”过去的江知寒看病的那名郎中满脸奇怪,他把江知寒两只手的脉都把了,还掀开他的眼皮和嘴巴看了看,最后摇头,道:“奇怪,这位公子真的喝了很多酒么?为什么他一点中毒的迹象都没有。”
听到这话,屋里的人齐齐回头看江知寒。
所有人都中毒了,只有江知寒好好的,这时候,就算是傻子也知道江知寒的嫌疑有多大了。
装睡的江知寒心里已经骂了一万遍!
该死,这个顾心瑜是不是他的克星?她一来就尝出来酒里有毒,而且还叫来了衙役。
而今,他好好的装睡,只等着回去以后装作也病了,这样就能逃过别人的怀疑,却被她又一次拆穿。
这让他忍不住有点后悔,后悔刚才为什么要敬顾心瑜酒。如果不给她倒那杯酒,她也不会主动讨酒喝,估计就不会发现酒里有猫腻。
他给顾心瑜倒那杯酒,是有原因的。
前几天,顾凝儿找他说话,跟他打了包票,说一定会促成他和顾心瑜的婚事。只是,顾心瑜让他自己想想办法,以后婚后怎么管住顾心瑜。
说这话的时候,顾凝儿感叹一声,要是她这侄女还跟以前一样是病秧子就好了。
所以,方才他才灵机一动,想着给顾心瑜喝上一杯药酒,这毒药性子烈的很,说不得她大病一场,会虚下来。
没想到,却是这一杯酒坏了他的事儿。
场上的周夫人跟着丈夫浸淫官场多年,什么道儿没见过,对身侧站着的两个衙役说道:“把那个姓江的给我抓起来。”敢谋害她的儿子,她要叫这个姓江的知道厉害。
江知寒被两个衙役从椅子上拉起来,再也没办法装睡,揉着眼睛,一脸惺忪迷惘,大着舌头说道:“你们是哪儿来的狗奴才,我告诉你们,小爷我是信王府上座上宾,他们府里三公子是我结拜兄弟,你们敢动我,等着我兄弟取你们狗命。”
顾心瑜看见他这个样子,心中升起一股快意!
什么结拜兄弟,那分明就是他江知寒的姘头!
这可不是京城,这是渝州,就算信王府在京城再厉害,一时半会儿手也伸不过来,江知寒这回要惨了。
这头抓住一个嫌疑犯,那头,郎中已经开好药了。得到消息的其余几家公子的家人亦一一来到,听说儿子中了毒,一个个呼天抢地,闹腾的厉害。
顾老太太强撑了一会儿,身体实在耗不住,和周夫人道了一声别,带着顾心瑜和顾昕玒回去了。
到家以后,顾老太太叫住了顾昕玒,道:“你跟我来。”领着他去了福寿居。
顾心瑜本想跟去,被顾老太太摆摆手止住了。
没有办法,顾心瑜只好回了自己院子。
她打发益荼去前头顾昕玒住的院子等着,等顾昕玒一回来,问问他情况。
另一边,她叫住胜兰问话,问老太太怎么会跟着一起去醉仙楼。
胜兰一脸的委屈:“奴婢如何敢惊动老太太。奴婢照着小姐吩咐,回来以后,去吉罗院寻二老爷、二夫人,没成想,姑太太也在。二夫人当时不知为什么和姑太太闹得不痛快,二夫人听了奴婢说的消息,立刻要走,却被姑太太歪缠住,还是二老爷说,是咱们少爷在醉仙楼中毒了,才肯放人。我们还没出家门,老太太却是坐着软轿被抬出来,说她老人家亲自去。原来姑太太得了信儿,找老太太告状了。”
听到又是顾凝儿从中作梗,顾心瑜气的攥紧手中帕子。
姑姑也太混账了,是非要把老太太气出个好歹才肯罢休么?
正在这时,益荼回来了,说道:“二少爷回去了,说老太太喂他吃了一粒药,没别的事儿,叫小姐不用担心他。”
顾心瑜摇头,一阵无语,这哥哥,还真是自恋,她问的是老太太的情况,又没问他,他倒是自觉。
只是老太太那边应该也没什么大碍,要不然,家里早该乱起来了。
接下来的几天,外头陆续传来消息,说是有很大嫌疑下毒的江知寒拒不认账,虽然被关在渝州大牢里,却满嘴嚷嚷叫关他的人好看,十分嚣张。
虽然他是顾家客人,可除了顾凝儿,还真没人去探视过他,任他被关着。
而顾凝儿,也在江知寒被关以后第三天,灰溜溜的离开顾家,听说是回京城去了。
家里少了两名恶客,一下子清净多了。
天气一热起来,就热的非常快,一眨眼时间,到了六月份,顾心瑜往年体虚畏寒,过夏的时候到还好,今年身体养壮了点儿,一到中午,直觉得自己要馊了。
她索性只在早晚温度下来时活动,平时不出去。她待在屋里的时候,干脆只穿着一身极薄的纱衣,叫丫鬟把院门拴上,又把室内泼了水降温,才稍稍舒服些。
这日,顾心瑜正歪在炕上看游记,外头传来拍门声,还有人的高声叫喊声,是顾昕玒的。
“瑜儿,快开门啊,哥哥给你送冰来了。”顾昕玒高兴的大嗓门传来。
顾心瑜摇摇头,这哥哥,经历了上次的事儿,还是没见多一丝稳重。
她快速换好衣服,才叫丫鬟开门。
顾昕玒亲自挑着两桶冰进来,叫丫鬟寻出大盘子盛了,抹着汗说道:“今年天气热的不寻常,这冰咱家多得是,妹子每天只管叫丫鬟去拿,千万别热病了。”
而今的冰,都是冬天极冷的时候在河里凿了冰块,存在冰窖里,等夏天再拿出来用的。
渝州冬天不够冷,冬天存下的冰很少,到了热天,可着城里的达官贵人们分尚且不够,哪儿轮得到顾家这种只算有钱的商户人家用。
顾昕玒骤然挑来两桶冰,还说只管用,家里足够,不由顾心瑜不生疑。
“哥哥,这冰是哪儿来的?”顾心瑜狐疑的看着顾昕玒,问道。
顾昕玒咧着嘴一笑,看着她,意味深长道:“反正有你用的就是,咱们家,好事将近喽!”
他这明显调侃的语气,让顾心瑜手心痒痒的,有些理解为什么母亲老是对哥哥上手又拍又打了,气哼哼道:“哥哥到底在讲什么?你不说,我问娘去。”
一听说要找吴氏,顾昕玒赶紧道:“好好好!我跟你说吧,这冰是周家送来的,也不多,主要是给你这边,剩下的我给祖母那边送去了。我那边一点没留,吉罗院那边也没送。”
顾心瑜听到是周家的冰,更觉得奇怪,周家有冰正常,因为周公子的父亲周师爷,可是太守面前大红人。但周家送冰这件事很不正常。
虽然周家二公子和哥哥关系好,但不至于特特送冰来,且听哥哥意思,以后每天都有冰送。难道周家二公子有把柄落入哥哥手里,被哥哥胁迫了?
见顾心瑜蹙眉,顾昕玒做个鬼脸,挤眉弄眼得意的说道:“周二那混蛋,端午在酒楼里嘴上占你便宜。我昨天去探病,他还躺床上下不来地呢,我趁他不能动,好好的臊了他,他却一脸正经的,说等他身体好起来,就和家里人说明白,上门提亲,绝不辱你,这冰就是明证,以后他周二有什么好东西都会给你送过来,我这当哥哥的,跟着占占便宜。当了你十几年哥哥,今天总算是能享你这小丫头片子的福喽。”
顾心瑜气的打了顾昕玒一巴掌,她的婚事也是顾昕玒乱说的?
打完了,她又觉出不对,说道:“哥哥,周公子怎么会还下不了地。”
“这有什么奇怪的,你哥哥我从小就身体棒,只虚了三五天就好起来了,那天一起喝酒的其他几个人,还都瘟鸡似的,窝被子里养病呢。也不知道这姓江的下的什么毒,这么厉害。知人知面不知心,他长了张小白脸,却是只毒蝎子……”
顾昕玒嘴里咕咕哝哝,顾心瑜听得心里咯噔一声,仔细打量眼前活蹦乱跳,穿着短打,刚干完重活还浑身冒汗的哥哥。
不对,有什么事情非常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