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杨舒柳说出这样的话，所有人都露出了错愕的神情。
他们实在难以相信，一个人脸皮居然能厚到这种程度，连一个十几年前的预言，都敢拿来说事。
杨舒柳坦然自若道：“那个人在我刚出生的时候，就说我将来会非常强大，现在不是如他所料了吗？他会说我能拯救杨族，我们杨族好好的，为什么要我拯救？当然是有外敌入侵，而且这个外敌还不是一般的强大。不是和金须蚁刚好合起来了吗？”
人群中有人道：“预言的话岂能当真？”
“对啊，这件事可关乎我们熊族的存亡，怎么能儿戏？”
杨舒柳目光看过去，人群中立刻安静了下来：“如果你们不相信，为什么又对我是个废柴大惊小怪？正因为预言说我是天才，你们相信了，所以才觉得身为废柴的我很可笑，不是吗？”
人群死一般的寂静，任谁都能听出来杨舒柳话语中的嘲讽和冷漠，但是没有人能够站在杨舒柳的处境上，想一下换做自己，会如何。
杨势雄尴尬笑了两声，说道：“舒柳，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无论如何，你现在回来了。你说的确实有道理，但是这件事事关重大，我必须和长老们讨论一下，还要再去石族查看了一下，倘若金须蚁真的存在，自然能够查出来。”
杨舒柳觉得好笑，长叹了一声，说道：“族长，再犹豫，石族人就度过横江，来到我们杨族家门口了！实话告诉你吧，现在不仅石族能让杨族顷刻间覆灭，熊族也可以。”
杨势雄眼皮一跳：“你说什么？”
“杨族虽然退得很快，总不会一点儿都没有看到吧，熊族的队伍里，有一团黑色的云。那可不是错觉，而是黑蜂。熊族山脉的大部分黑蜂，现在全在熊族的掌控之中，这也是对付金须蚁的最好武器。但如果熊族用来对付杨族，杨族也没有抵抗之力。”
杨势雄脸色发白，大厅里乱作一团，大长老用他的拐杖敲了敲青石铺成的地板，怒道：“胡闹，熊族人这是在引火烧身！黑蜂是他们能控制的吗？”
杨舒柳道：“熊族比我们更清楚黑蜂有多可怕，他们这么做，当然是为了避免熊族将来被金须蚁所毁！他们既然带着黑蜂前来，当然也可以直接闯过一线峡，横穿杨族去抵抗石族。甚至可以等到石族毁灭了杨族之后，在熊族以逸待劳。但是他们没有，因为熊族知道，金须蚁比黑蜂更可怕，单凭熊族自己，抵挡不住石族的进攻，所以希望和杨族结盟。我回来，也是带着熊族的诚意！熊族能如此，杨族为何不能？！”
无论金须蚁听起来多么匪夷所思，熊族人信了。杨族人又该如何呢？
“舒柳，我希望能跟熊族长见一面，没问题吧？”杨势雄迟疑了片刻，终于开口说道。
大长老忙道：“势雄，这可事关我族存亡，你要三思啊！”
杨舒柳正欲发话，杨势雄已经开口道：“我已经三思过了。我是族长，无论有何过错，我一人承担！”
杨势雄难得露出的坚决姿态，让大长老一怔，片刻之后，他也没说什么，只是向后退了一步，低低叹了一口气。
杨势雄做出决定后，动作倒是很快，杨舒柳连在椅子上歇一会儿的时间的没有，又带着杨势雄往一线峡去。
几个杨族长老，一干杨族重要人物，全都跟在后面。
来到一线峡，远远地就能看到熊族的队伍，以及铺天盖地的黑蜂。杨舒柳闲来无事的时候，也曾尝试过控制黑蜂变换形状。而今，这片巨大的黑蜂群，就变成了一把巨大的伞，看起来既可怕又有趣。
杨舒柳在前面带路，杨势雄紧跟在后面，穿过一线峡，来到了熊族长面前。
熊族长先对杨舒柳一笑，目光停在杨势雄身上，说道：“杨族长，久违了啊。”
杨势雄拱了拱说道：“熊族长，别来无恙。”
熊族长道：“想当年，我们还年轻的时候，一同参加过灵台路，一同参加过猎人考试。你我二族虽然敌对，我们倒是能够坐在一起喝酒的好对手。没想到，你我都当上了族长，再也没有那样的机会了。”
杨舒柳一怔，想不到两位族长还有这样的交情。再看杨势雄，神情也有些恍惚，仿佛回忆起了意气风发的青年时光。
“熊族长，今时不同往日啊。”
熊族长哈哈笑了两声：“这也未必，如果你我二族能够结盟，我们倒是还有机会坐在一起。”
杨势雄也哈哈笑了两声，却比熊族长内敛了许多：“我有两个疑问，熊族长可否为我解惑？”
“那是当然。”
“熊族不曾见过金须蚁，如何能够相信它存在，还肯冒着巨大的风险，去掌控黑蜂，千里迢迢来到杨族？”
杨势雄瞥了一眼黑蜂，那巨大的黑伞，也在他心头笼上了一层阴云。
熊族长的目光投到杨舒柳身上，说道：“当然是因为这小子了。我答应了他，只要他能救了我女儿的性命，我便带着熊族来对抗石族。既然石族有金须蚁，熊族人来送死也没有意义，当然就需要借助黑蜂的帮助了。万一金须蚁把黑蜂消灭，我熊族也能少一个后顾之忧。”
杨势雄沉吟了片刻，仍旧无法想象，会是这么简单的理由。即使他们有相似的人生经历，相似的地位，很多时候，也无法理解彼此。
杨势雄又开口道：“如果熊族能借助黑蜂来对付金须蚁，那便不需杨族帮助。熊族为何不趁机攻陷杨族？”
对于这么尖锐的提问，熊族长不觉得尴尬，反倒是哈哈一笑：“熊族和杨族虽然世代为敌，但是还不至于熊族冒生命危险，去捕捉黑蜂来对付杨族。所以就算我们有了黑蜂，也不准备用它来对付老对手。当然，还有更重要的原因。”
熊族长把手中装有蜂后的纱网递给了杨舒柳：“他才是黑蜂真正的掌控者，我想，他身为杨族人，不反过来吞并我熊族，我就应该感恩戴德了。”
杨族长一惊，愕然地看着杨舒柳，几个离得近的猎人，听到了熊族长的话，也都目瞪口呆。
杨舒柳发现，这种让人吃惊的感觉确实不错，所以脸色平静地拿出蜂后，又往它脑袋里输入了一些山瘴，才说道：“请族长放心，我绝不会对杨族有不轨之心。杨族有难，身为杨族人，竭尽全力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不过，你们要是过意不去，给我点奖品就行。”
杨势雄认真点了点头，说道：“倘若杨族真面临灭顶之灾，而你又拯救了杨族，论功，你可以当族长。”
杨舒柳呆住。
杨势雄却毫无说笑的意思，那几位长老，也全无否定的意思。杨势雄此话说的声音不小，后面的杨族猎人也能听到，一时之间和杨舒柳一样，呆在原地。
一个曾经的废柴，一个不过十八岁的青年，一个身上还背负着杀害杨族猎人嫌疑的人，现在要成为杨族族长了？
族长这个名头，对杨舒柳没有丝毫吸引力。现在没有，三个月前没有，数年前他也不曾想过。
但是如今，看到杨族众猎人眼中的惊愕，他却忍不住想象了一下。
如果成为族长，那么所有杨族猎人，必将对他毕恭毕敬，他所说的话，他们也会遵从。曾经对他不屑，嘲讽过他的人，再也不能在他面前抬起头来。年少时承受的屈辱，也将洗刷的干干净净。若干年之后回忆起来，或许还会觉得，这是份不错的回忆，这是个不错的人生。
杨舒柳笑了起来，声音不大，但是很多人都能听到。因为杨舒柳笑得很开心，没有去掩饰自己的笑声。
人们只是愕然地看着他，以为他真的准备当族长了。
笑过之后，杨舒柳忍不住叹气：“蛮荒，我明白你为什么看不上我了，我也看不上我自己啊，真是没有出息。人生何其长，世界何其大，如果沉浸在这里，简直是太浪费了。我保证，我会带着你，去创造最辉煌的功绩，在每一片天地里，写下杨舒柳的名字！”
蛮荒一笑：“古往今来，不知道有多少人，都曾经有过那么一个片刻，心中涌现出了这样的志向，但是他们绝大多数，都只是这样想了片刻而已。至于你，吃个晚饭八成就忘记了。”
“你爱怎么说怎么说，我决定的事，你改变不了。”
杨舒柳神情平静下来了，说道：“族长，你可别这么说。我散漫惯了，真把杨族交给我，我两年就败光了，到时候，我岂不是要从英雄变成罪人？我没什么想要的，只要能达成熊族和杨族的临时结盟，抵挡住石族的进攻，我就满足了。”
杨势雄顿悟，对杨舒柳而言，族长之位实在太小，心中一阵喜悦，又一阵空虚，良久之后，点了点头：“你有心了。”
杨势雄转身看着几位长老，以及众多杨族精英，说道：“眼下，虽然没有绝对证据证明，石族有金须蚁，石族能摧毁我们杨族。不过，和石族相比，我更愿意相信杨舒柳，相信我们杨族自己人。
“但事关杨族存亡，即使身为族长，我也不能一意孤行。我来询问你们的意见，支持杨族和熊族结盟的，就高举你们的右手！”
杨势雄话音落下，右手举了起来。一根手臂，似孤立无援，却包含着一种信任和强大。
接着，杨舒柳看到，队伍后面有几根胳膊举了起来，其中一只宽阔的手，杨舒柳一眼就能认出，是戴业朱。余下的人，恐怕也是旁族人。
等他收回目光，看到近处又举起了几根胳膊，竟有三个长老。
仿佛是要敲打美妙的节拍，一只只手臂有序的举了起来，在平地上竖起了一个手臂的树林。到最后，似乎所有人都举起了手臂。
这些手臂，可以看做支持杨、熊两族结盟，可以看做支持杨势雄，同样可以看做，支持杨舒柳。杨舒柳摸了摸鼻尖，淡淡一笑。
熊族长笑道：“看到杨族长如此一呼百应，真让我惭愧啊，我也该多听听族中人的意见了。”
杨势雄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让熊族长见笑了。”
熊族长道：“眼下不是寒暄的时候，我听说，石族人已经抵达横江，横江是重要防线，千万不能丢。我们就此结盟，去横江吧！”
杨势雄笑了一笑，说道：“熊族长暂且安心，横江大桥，前段时间恰好被暴雨冲垮，石族暂时无法过来。”
熊族长笑了起来。横江大桥是偶然断掉，还是人为破坏，这个并不重要。
两族的结盟仪式十分简单，就像李族和青木结盟相似，歃血为盟。
随即，杨族猎人在前面带路，熊族大量猎人穿越一线峡，抵达杨族村庄。上一次，如此多熊族人穿过一线峡，还是两百年前金须蚁灾难的时候。这一次，恰是同样的理由。
从一线峡到横江，五十里路程，杨族征集猎人也花了不少时间，又请熊族猎人在杨族稍作歇息。最终，两族猎人于次日清晨，抵达了横江。
横江之水发源于春醒山脉，汇集了众多直流，变成了一支吞吐山河的大江，将青山古原拦腰截断。到盛夏时节，水流湍急，一泻千里，十分壮阔。
想要从杨族抵达石族，或者翻越高山，绕行数百里，或者跳过横江。不过这样的距离，十个明善熊也不够。
石族的队伍便驻扎在横江对面，远远看过去，还没有熊族和杨族壮阔，实在难以想象，这样的石族，竟然有吞并三族的野心。
更为重要的是，对岸确实没看到金须蚁。
据前人所言，金须蚁形似蚂蚁，体型却比蚂蚁大无数倍，而且是直立行走，远看上去，如同人们七八岁的儿童。
这样的金须蚁，有三星实力，而且数量众多，想象一番，如同一个醒不来的噩梦。
杨、熊两位族长来到横江一畔时，石观潮也来到了江边，三人的目光交汇。
石观潮道：“杨族长，看来，你信不过我，反倒相信了虎视眈眈的熊族。”
杨势雄道：“石族长，杨族会这么做，也有杨族的缘故。我听说，石族复活了金须蚁，不知是真是假？”
石观潮笑道：“杨族长真会说笑，金须蚁那么可怕的野兽，我躲避还来不及，怎么会去复活它？而且，金须蚁体型不小，还是以数量取胜，石族的营地你也看到了，如何能藏住金须蚁？”
杨势雄语噎，石观潮又道：“杨族长，杨族的敌人一直都是熊族，不是吗？而且，相比石族，熊族的威胁显然更大。杨族长竟然因为一个子虚乌有的金须蚁，放熊族人通过一线峡，跟熊族长并肩而立，我实在百思不得其解。”
熊族长道：“石族长，世界上很多事情，都不是看上去的那样。杨族长一心守护杨族，我一心守护熊族，而你，一心吞并三族，杨族和熊族结盟，就不难理解了。如果没有金须蚁，你何必假意和熊族结盟，何必谎称和杨族结盟？”
石观潮轻轻一叹：“我的一番苦心，只能被误解啊。杨族长，我想，这宽阔横江，杨族必定备有其他桥，以备不时之需吧？杨族长，你不如把桥架起来，亲自过来看，看能否找到金须蚁？”
熊族长回答道：“石族长，你不用妄想了。眼下横江大桥已断，如果你有本事，但且过来。如果你过不来，那就返回石族。就算熊族意图对杨族不轨，石族过不来，也帮不上什么忙。”
石观潮尚未回话，他身后就出来了一个青年男子，说道：“父亲，你何必跟他们废话，眼下，杨族人插翅难逃，熊族人也过来送死，李族也来凑热闹。咱们刚好一窝端了，还怕他们不成？”
那个青年，便是石族长的儿子石归一。
石族长回头看了他儿子一眼，说道：“归一，成大事者，不可过于依赖手中的武器。世界很大，强大的武器比比皆是，真正的强者，能够将任何一把武器运用自如。”
石归一笑道：“可是父亲，我只知道，他们现在没有更强的武器，我们的金须蚁，他们谁也挡不住。别说是青山古原，就算是走出这里，一统大陆，也不成问题。”
“此言倒是不错，把握时机，也非常重要。”
父子两人的对话用足了力气，声音直传到对岸，听闻此言的人，既确定了事实，心头也登时笼上了一层阴霾。
石观潮转到对岸，朗声道：“熊族长，杨族长，既然你们想看金须蚁，那我便让你们长长见识。归一。”
“是，父亲！”听到这句命令，石归一开心极了，目光投向江面，大叫道：“出来吧！”
见到石归一这奇怪的行动，众人的目光也不由投向了滔滔江河中。
一个猎人“哇”地叫出了声。
在江面上，浮起了几个小小的脑袋，脑袋上长着长长的金色的触角。金须蚁的命名来源，便是这两根触须。
众人屏住呼吸，目不转睛看着江面，刷地一瞬间，无数根金须冒了出来。这景象，就像春雨后，猛然生长的竹笋，但是竹笋可不会生长地这样快，这样密集，竹笋下面也不会有一颗长着獠牙的头颅。
顷刻之后，无数颗头颅从江面冒出来，从江那头，一直到江这头，密密麻麻，仿佛搭建成了一座结实的桥，又放佛把横江水全都吞噬了。只有那无数根金须，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金光。
分明是夏季，见到这一幕的猎人，无不毛骨悚然，浑身战栗。有些猎人甚至大叫着，想要往后逃去。
黑蜂便已经足够可怕了，可是如果数量不变，再把体型放大百倍，那简直无法想象。
饶是杨势雄、熊族长这样见惯了杀戮的猎人，也忍不住皱眉头，对于身边猎人们的动摇，也无力制止。
杨舒柳也忍不住感叹：“早知金须蚁这么可怕，当初就应该直接冲进石族，把石公子干掉，再把所有金须蚁的骨骸毁灭了。”
对于对岸的失态，石观潮看在眼底，面无表情。石归一可没有他父亲那么内敛，仰天大笑。在场不惧怕这金须蚁的，只有父子二人罢了。就连他们身后的石族猎人，明知道金须蚁受石族控制，却也不敢直视。
石观潮道：“区区横江拦不住我，三族人加起来，也抵挡不住。如果你们肯就此投降，束手就擒，还能免除一些无畏的杀戮。”
熊族长怒道：“石观潮，你所作所为，是逆天而行，必遭天谴！即使没有天谴，猎人公会也不会置之不理！世世代代，也将遭人唾弃！”
石观潮神色平静，淡然道：“猎人公会又如何，便是百万大族，也无法抵抗这绵延不绝的金须蚁群！有了金须蚁，统一四族，统一天下不在话下。至于评价……”
石观潮望了一眼茫茫金须蚁海，继续道：“熊族长，杨族长，试问，你们手中有了一把锋利无比的武器，难道肯让它放着蒙尘吗？至少，我做不到，锋利的武器，就该有杀戮的命运。上天赐予了我石族金须蚁，又赐予了我石族复活的血脉，我置之不理，才是背叛天意！能够成为天意的棋子，无论成败，无论生死，又有何妨！”
石观潮一席话，让熊族长和杨族长愕然不已，却让杨舒柳听得心潮彭拜。
他虽为杨族人，却早已站在杨族之外的立场。这样看石观潮，却不由觉得，他的追求虽然偏激，却不失绚丽，将在这片大地上，刻下恒久的痕迹……
石归一接着他父亲的话道：“熊族长，我其实不想跟熊族开战，我们二族不是说好了吗，等阿瑶长大了，就把她嫁给我。熊族只要投向石族，我们一定会优待你们的。”
熊瑶也跟来了，听到了这话，撇着嘴看了看她的父亲。熊族长尴尬笑了两声说：“阿瑶，那是我骗他的，我可不舍得把你嫁出去！”
熊瑶鼓足力气，大喊道：“你听到了吧！我才不想嫁给你！你要是把这些蚂蚁都杀了，把它们的金须编一个秋千给我当生日礼物，我倒是可以考虑见你一面！”
这个漂亮的小丫头站在挤满金须蚁的江边，面无惧色，语气单纯，引来杨族猎人大有好感，熊族猎人则纷纷叫好。
正当此时，杨族这里也出现了一个纤细的身影，她没有像熊瑶那样鼓足力气，手中持了一片转声叶，说道：“石公子，你所言……可是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