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谖草努力了好一会儿，终于恢复平静。她看着眼前的女人，心里有股难以靠近的漠然。
同样是未曾谋面，她期望自己能够更加靠近父亲的精神世界，而且也似乎能感受到那份父爱。可面对近在咫尺的这位极有可能是自己亲生母亲的女人，言谖草却无法产生过多的亲近意愿。
她明白，这不算是正常现象，于是她想她应该试着关心一下：“您，现在过得好吗？您的丈夫，对您……”上次在客栈的时候，言谖草只跟那位伍叔匆匆见过一两面，但听他跟班上同学言谈之间的感觉，似乎是个可以依靠的男人。
“很好，他对我很好。”言母点头，虽然表情没有改变，但依然能让人感觉到她的幸福。
言谖草心里不是滋味，尽管她明白一个丈夫过世的女人完全有权利追寻自己下半辈子的幸福。但她没想到言母接下来的话让她经过今天一轮真相的洗礼之后，更觉意外。
“只是……你知道的，我们在海边办的那家客栈是新开业，虽说也算是自食其力，但生意开头都是比较难，所以，我们都希望你妹妹高中毕业之后，能够直接留在店里帮忙，就不去上什么大学了。”
“妹、妹妹？是您跟伍叔的……”
“不……是，是你的亲妹妹，跟你，同父同母。”
言谖草脑袋有点无法反应，她试着努力消化言母的意思：“你是说，我的亲妹妹？同父同母……她，过得好吗？”无论怎么样，她只希望对方能过得安好。
言母的神色开始变得狼狈，她有点艰难地开口道：“她，挺好的。只是我跟你伍叔，我们有了自己的儿子之后，对她的关心和在乎自然不像以前那样了，可能她心理上会有点落差，这也正常。”
自己的儿子？！
言谖草这下彻底傻眼。
短短一个小时不到，她的生命中忽然多出许多人物。除了亲生父母之外，她还有一个继父，一个同父同母的妹妹，以及一个同母异父的弟弟。
言谖草觉得自己的脑袋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我知道，现在你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可能不太想再跟我们有什么联系，我，我也不会勉强你去见她。但如果你愿意的话，希望你能多开导一下她。”
“开导？她发生什么事？”她下意识问。
“没有，她很好。今年高一，等高中毕业之后，就算不愿意在客栈帮忙，也可以出去工作了，也算能有一份自己的收入。”
言谖草想起当初韩父韩母还有韩子煦对自己三令五申，不管成绩好坏都必须要念完大学，忍不住问：“高中毕业之后，她就不念书了吗？”
言母迟疑了一下，遂解释道：“我们家现在的状况……她之前挺懂事的，没有说一定要念大学。可这段时间不知道着了什么魔，非说一定要考什么美术学院。普通的大学花销都不小，更何况读什么艺术，那不更烧钱吗。但这孩子怎么说都不听，真不让人省心。”
她满心满眼毫不掩饰的不耐烦，让言谖草着实吃惊不已。
“所以我想，如果可以的话，你能开导一下她就好了。”言母继续劝说着：“她如果知道自己有一个这么聪明能干的姐姐，一定多少会愿意听你的话。”
聪明能干？思考了一下，言谖草确定那不是形容自己。
她忽然想起那天晚上，海边那个怯懦的女孩，又想到那片墙上的彩绘……
言谖草想着努力隐忍，但最终还是没忍住开口：“如果，您跟她朝夕相处都无法说服她，我这凭空冒出来的‘姐姐’又凭什么能让她改变想法？而且，您让我这正在享受大学生活的人去劝一个对未来充满期望的人不要读大学，这不是十分讽刺的一件事吗？”
言谖草本意并没有任何苛责或嘲讽，只是单纯觉得这件事情不合理，而且她本人也不愿随意对别人的人生指手画脚，尤其那个人还极有可能是自己的亲妹妹。
可话听在言母耳中就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她没想到言谖草会直接拒绝，而且用词那么直截了当，丝毫不拐弯抹角。
她脸色有点难看，尴尬扯了扯嘴角，说：“我是想，你们、你们年纪相仿，又都是女孩子，比较好说话，没有、没有其他意思。”
言谖草想，如果她真的去劝了，大概她们就算被证明了是亲姐妹，以后恐怕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
“我不懂。”言谖草实在太疑惑，干脆直接问下去：“照您的话说，如果伍叔把你们的生活都安排的很好的话，为什么不愿意让她念完大学再去工作？起码念完大学之后能找到的工作收入上跟日后的发展上来说，难道不比高中毕业来的要好吗？”
“这……大学花费实在是很高，你自己在念也知道，我们，我们确实没那么多钱，客栈前期投资很吃力，而且她想念的美术学院花费就更高了……”
“你们也可以当做是投资啊。美术学院出来的，当老师当设计师当培训师，很多发展方向啊，长远来看应该比高中毕业更有优势吧。当然不是一定要念大学以后才能活得更好，如果她不想读书也没有关系，但是现在她想念书啊，为什么不支持呢？”
言谖草直白的话让言母有点招架不住，她回答的语气听起来显得很干涩：“你……因为你弟弟，他现在还在读小学，以后，以后要用到钱的地方还有很多，我们真没办法、没办法支持那么多，所以……”
一段话说得断断续续，但言谖草总算听出来她背后想要表达的意思。
“原来是这样啊……”
是因为打心眼里的重男亲女，还是因为在那个家里尴尬的存在，让言母没办法做到对两个孩子一视同仁，言谖草没办法判断。她只感觉到心里更加不是滋味起来。
她看着窗外，外面天色已经完全黑了，街上的霓虹灯此起彼伏互相交错，咖啡厅内人流来来往往，嗡嗡的低语声依旧源源不绝，而三个好友也还在不远处的那桌等着，时不时往她的方向投来关切的目光。
言谖草觉得，今天的会面应该可以结束了。哪怕还有很多疑问跟不解，但她此刻实在没有心思继续了解。
手机传来一声提醒，她轻轻划开，看到韩母发来的消息：
——小草，还在学校吗？天都黑了，有事忙的话要记得先吃饭知道吗？
她展开一抹满足的笑颜，然后对言母说：“您……阿姨，谢谢您今天告诉我这么多事情，填补了我生命中某些地方的空白。”
她喊不出“母亲”、“妈妈”之类的称呼，也说不出“下次再见”之类的客套话。
最后，她只说了句：“今天就到这吧，我先回去了，家人还在等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