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李夕挂着三个引流袋出院了。
两个月后，按照医院的治疗进程，李夕应该回去做化疗。
董大夫做了检查后，建议延迟化疗，因为李夕身体太虚弱了，根本无法承受化疗。
李夕自从手术后，性情也变了。
以前从不发脾气的人，现在动不动就发火。有一次，竟然把杯子摔了出去。
云华一声不吭收拾了。
癌症病人每天必须要服用的基本药物，李夕根本不吃。
云华劝了不管用，柔柔劝，柔柔败下阵去，换李夕最疼爱的思颖劝。
思颖苦口婆心哄了半天，李夕不说话，却突然一扬手，把药片扔了。
“不吃，坚决不吃！不要逼我了！让我清静一会儿好不好！——滚！滚回你们自己家去！少管我！”
思颖哭了！
她知道父亲痛苦难捱，已经无法抑制自己了！
她哭是因为帮不了父亲，无法减轻他的疼痛！
云华默默走过来，一片一片捡起地上的药粒。
胶囊咽不下去，稍大点的药片咽不下去，一提吃药，李夕立马发火。
李睿是大夫，他心里清楚，父亲的食管在手术中留下了永久性创伤。
别说吃药，就是吃饭下咽对他也是一种痛苦！
他到处打问新药，终于把胶囊换成了冲剂。他能做的，就是尽量减轻父亲的痛苦，让他好过一点。
云华看李夕每天受尽煎熬，内心非常痛苦。
她当初坚持要老伴做手术，谁知道，手术不但没有换回老伴的健康，反而把一个好端端的李夕折磨的如此痛苦不堪。
尤其是睿睿告诉她，癌细胞已经扩散了！她受不了这种打击，终于病倒了！
柔柔看到母亲躺倒了，把幼儿园交给石副院长，儿子乐乐交给玉文。
她搬回家里，接替了母亲。
在柔柔的精心照料下，李夕的精神似乎好了些，每天多少能吃几口饭。
因为怕父亲身体吃不消，李睿请教了董大夫，决定在南西为父亲做化疗。
“爸，咱去医院做个检查吧！”
“不去！太受罪了！永远别在我面前提医院！”
“爸，不是去省上，在咱南西。输点营养液，补充补充体力。”
“那也不去！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去医院。”
“妈，你劝劝爸！”
云华知道是为李夕做化疗。
她详细打问了化疗过程，知道只是输输液体，决定让李夕再试试。
“老李，你太瘦了，打点营养液可以增加抵抗力！”
听云华这样说，李夕迟疑了一下。
“云华，你在旁边陪着，不许再让他们给我动刀子！”
“好，我陪着，你放心好了。”
住院的第二天，开始化疗。
谁也没想到李夕的化疗反应这么强烈，刚输了半瓶液体，他就感觉难受恶心，紧接着开始呕吐。
随后又被呕吐物呛住了气管。
大夫和护士急忙跑过来，赶紧做紧急处理。
一旁的云华看得心惊胆战。
大夫看李夕反应这么严重，只好先暂停化疗。
看着李夕躺在床上，两眼发直，有气无力的样子，云华好心疼。
第三天，李夕还不如前一天的情况。
后来，大夫调剂了药方，李夕在痛苦中勉强输完液体。
一整天，他一口饭也没有吃。
“云华，送我回家吧！我在这里熬不了两天了！让我回家过几天舒心日子吧！”
“老李，那么大的手术你都挺过来了，这后续的治疗一定要跟上。你赶紧好了，我还等着你带我去香港旅游呢！”
“对不住了！云华，这辈子，我无法完成承诺了！”
“老李，不许这样说。你不是要看着着乐乐考大学、考研究生、结婚成家吗？你忘了！你不许失约，一定要陪着我去旅游！”
“太疼了！云华，我坚持不住了——活着，与我而言就是受罪！我想早点结束这种痛苦。”
云华说不出话，眼泪一串串往下淌。
“别哭！我试过了，这不是人受的罪。你要汲取我的教训，千万不要再遭这种罪——太痛苦了！真的不值得。”
“云华，我什么都知道。你和孩子们瞒着我，现在没必要了。我只想回家，不做什么化疗了。”
就这样，李夕只住了三天院，提前结束了他的化疗。
李睿本来想等父亲手术后，身体恢复的好些了，再告诉二爷爷。
现在这种情况，看是不能再瞒下去了。
李旭和杨瑞是大夫，一看李夕的情况，什么都明白了。
从李夕的房间出来，李旭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他没想到，李夕竟然要走到自己前面！
这孩子从小到大，吃苦最深，受罪最多。好容易到了享福的年纪，又糟了这么大一场折磨！
小叔走后，李夕突然想起鹏展，他让云华给鹏展打电话，想见见少年时代的好朋友。
鹏展比李夕大两岁，因为常年劳作，身体很硬朗。
陈叔陈姨过世也有二十年了，他们这一代人，也快到走的时候了。
“老李，我这辈子，最感谢的人，第一是你父亲，第二是他的儿子李夕，他们可以说是我的再生父母。其他的人，我谁都不欠！我一辈子，只欠你们老李家的情！”
“鹏展哥，我以前没这样称呼过你。我打一开始没喊哥，就再也喊不出来了！其实，我心里这样称呼你半辈子了！以后，我就喊你哥了！”
“没啥。老李——其实你更像我哥，照顾了我这么多年。”
“鹏展哥，好奇怪，你来了，我竟然不疼了。比吃三片止疼药还管用。”
“哈哈哈！”
“哈哈哈！”
两个人同时放声大笑。
“那好，我明天还来！给你当‘止痛药’。”
“好！我等着你！”
“你等着，不久，我就会一直陪着你了！”
云华在客厅听见李夕的笑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李夕每天被癌细胞折磨，痛不欲生。除了止痛药什么也安慰不了他了！
没想到，鹏展竟然有这么神奇的魅力。
“他陈叔，明天来啊！老李已经半年没笑过了！”
“睿睿的妈，你也保重身体，我明天一定来！”
李夕在云华和儿女们的照料下，熬到了新年。
这时候，李夕已经不能下床了，基本处于半昏迷状态。
云华给老伴擦洗身体，用的是婴儿专用的毛巾，尽管很小心，还是擦破了李夕的皮肤。
李夕的身体慢慢溃烂，碰都不能碰。
全身皮包着骨头，一点肉也没有了。
除了不断加大止痛药的剂量减轻李夕的痛苦，谁也帮不了他了。
云华这时候才理解了林天当初的顾忌。
如果重新选择，不但李夕不会选择手术，云华也会站在林天一边，不会让老伴经历这痛苦之路。
人活着固然重要，但徒劳延长的生命之路，只是暂时安慰了家人的心。于当事人而言，徒增了煎熬，放大了痛苦。
春节过后第五天，李夕在睡梦中安静走了。
前一天，李夕精神很好，竟主动要吃水果。
他对云华说：“云华，我以后不要抢救！也不要再去医院！”
他对李睿说：“儿子，照顾好老妈。记着带她去旅游。”
他对外孙说：“乐乐，考上研究生了要记得告诉姥爷一声。”
…
按照李夕的遗愿，他要陪在父亲身边。
后记
2019年5月，李旭85岁大寿。
李家人在送走李夕三年后，第一次欢聚一堂，为老人祝寿。
席间，李旭戴着助听器，接受小辈们的祝福。
看着人到中年的李睿，李旭想起侄子，忍不住拉着李睿讲起他父亲小时候的经历。
李睿和父亲生活了四十多年，竟然不知道父亲、爷爷的往昔。
他听了二爷爷的讲述，突然动了一个念头：写写家族这70年的故事。
正在大家举杯同庆的时候，林天突然放下杯子，捂着嘴冲了出去。
李睿赶紧追过去。
“林天，吃坏了吗？怎么了？我送你回去吧？”
“傻瓜！”
看着林天一脸娇羞，李睿顿时明白了！
他不顾众人的目光，激动地抱着妻子在洗手间门口转起圈来。
生活，还将继续向前 …
（全书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