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响起人声,刘阿九又是一个激灵。她瞳孔剧烈晃动,垂在腿边的双手紧紧握成拳,豆大的汗从白皙额前缓缓流下。
这四周清风瑟瑟,明月高挂,周遭伏在黑夜中的房屋,像是一凶兽般,在夜色中还有亮着点点灯火。
深吸一口气,刘阿九做着最后挣扎,“大…大哥英明。我来此不久,从来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想来自己也算是借尸还魂,她话里面带委屈,“就算您与刘家有冤,也不能找我这个水货啊…”
话说的莫名其妙,再听下去还不知道会听到什么惊天秘闻。
这刘阿九再不济也是刘县丞的侄女,说不定讲得是朝廷政事。他张酒千不过是一个生意人,只想安安静静做点生意,稳稳当当过活就可,不该知道的还是少知道的好。
“别别。”张老板打住她话头,掰过正把该说不该说全往外抖落的刘阿九肩膀,他轻声询问道,“刘姑娘仔细看看,是不是将我认作了旁人?”
男人声音敦厚温和,听着颇为耳熟,且像极她天天去打酒的张记酒馆老板的话调。熟悉感闭着眼睛,直哆嗦的阿九心里一松,终于敢看看自己面前是何人。怕是什么志怪设下的迷魂记,她眼睛只敢张开一条缝。
睁开眼的瞬间,阿九还抓住面前人的手。手指一捏,她眼睛蓦地睁大,欣喜,“热的,是活人!”
面前男子没有獠牙青眼,他面容和善,此时正关切地望着阿九。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有奉安县第一好人之称的张记酒馆掌柜的,张酒千。与阿九是老相识。
即是认识,刘阿九心中大石头亦落地。她手间一松,竟直直跌坐到了地上,腿软地站不起来。委屈害怕交织浮在心间,欲哭却无泪,只感觉围绕着自己的负重感如抽茧般溜走精光,疲乏无力。
“刘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张酒千也被这阵势吓到,他赶忙将刘阿九从地上拽起,继而仰头朝着她身后左右张望了下,不解道:“这都要子时了,怎么你还在这里呆着啊?”
张记酒馆以酒香酱气纯闻名,算是奉安县的一大招牌。对于此招牌,奉安县丞大人自然也得每日舔一舔以表照拂。
日日来打酒,味道闻得多,不用多嗅也是可以分辨出是哪家特有的。或是终于来了人给了刘阿九安全感,张酒千身上的酿酱香气才飘到阿九鼻尖。
刚才所经历的事情还历历在目,闻言,阿九抓住扶着自己的张老板袖口,眼泪在眼眶中间打转,她泛白的指尖在月下显得青白,张开嘴却发现话在喉咙中却说不出。
努力压抑住心中恐惧,她望向迷惑眼神望着自己的张酒千,“后……后面……”
张老板不明:“怎么?”
“后面有…有…”刘阿九魂飞,哪里讲得出那脖子灵活旋转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被她弄得紧张,张老板内心开始打鼓,整个人不安起来。
这事说来不是开玩笑,古人多迷信,特别是对人人敬畏的鬼神之说更是不敢多沾。听到刘阿九这话,看刘阿九不像是来玩笑,张酒千是男子,胆子好歹还是有的。他忙从刘阿九身前探头向其后面望去。
月悬光明,从巷子住户中延伸出的枝叉张牙舞爪,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阴诡。而,方前笼罩死巷的薄雾似乎减淡了些,寒光寥寥,空无一人的巷子里,除了自己或浅的呼吸声外,别无其他。
张老板吞了吞口水,他把阿九搀稳,说得极轻,“刘姑娘,巷子里…什么都没有…”
话出,阿九抓住张酒千的手指一紧,她即刻仰头,慌忙望着张老板,“可是,可是刚才。”想回头再看,又不敢,阿九泪流,不知如何开口。
“嘘。”待阿九出声前,张酒千指间抵嘴,做噤声动作。
此刻已过霄禁,这片固然偏僻,但城中禁卫寻城保不准会来此。加之最近不太平,东西厂的番子都在外探查,若是起误会,要想开脱或难百倍。
有云蔽月,天色一下又黑几分。想来这一切后果,张老板望了望天,他将阿九拉到自己身旁,垂头小心翼翼低语,“刘姑娘,这里说话不方便,不如咱们换个地方,在下为你细细道来。”
经过那么个事件,她哪敢还在此逗留,巴不得早走早跑。她听罢,急切地点点头,“好好。”
***
这是刘阿九穿越后第一次坐马车,与电视剧里的没啥区别。马车上两条板凳钉在了马车壁上,比别的多了一方小桌,桌上放了个罩着蜡纸的灯笼。
灯笼已经被酒馆干活的伙计点亮,血红的烛心伴着马车前行的风左右摇晃,在渐黑的夜里曳着诡秘。
马车上备得姜茶,茶入肚,吓出一身冷汗的阿九身上开始起了暖意。她把手中捧着得茶杯放到桌上,睫毛微微抖动,她思虑片刻,还是开口询问:“张老板,您见多识广,可不可以,可不可以能帮我解解方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日里刘老根同她说的京城大事,加上刚发生的恐怖事件。要是真有联系,就算给她千百箱黄金,她也不会去做那劳什子破仵作。
张酒千举杯手一顿,他压着嗓子,眼角倒映着灯红,凝望着刘阿九,反问道:“阿九姑娘当真想听?”
刘阿九抓紧自己衣摆,思量再三,冲着张老板郑重点了点头。
见她心意已决,张老板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自我答着,“也好,姑娘在外当差,自然得知道这些事情。日后也好小心行事,照顾好自己。”
将杯子放好,张酒千严肃,“不知阿九姑娘听说没,京城赵员外赵家几十余口,七天前竟一夜之间死个了精光。”这不够玄乎,他伏案的身子往前,亦补充道:“就连他们院里的鱼,狗都没有留个活口。一夜之间,全都死了。”
“没听说。”
下意识接话,阿九如是回答。知道这后面肯定不是好事,她正襟危坐,背挺得直,面色苍白,动也不敢动。
瞧着张老板也不是吓唬人的样子,阿九牙齿开抖,打着哆嗦:“死了…然后…然后呢?京兆尹难道没派人去查查吗?”
“查了!怎么没查!”立马反驳不懂事情重大的刘阿九,张老板正想继续说下去,忽然马车剧烈抖动一下。张酒千机警,忙问道:“张虎,发生了什么!”
车外赶着马车的车夫张虎急回道:“回老爷,没事,刚才不小心压到了个石头。”
提着的心塞回肚子里,张老板吐了口气,刘阿九飞了的半个魂也安回了身边。
“我继续同姑娘说。”张老板向后靠着车壁,声音压小了些:“阿九姑娘不知,其实这事悬不悬在被人抄家灭口。这事最大的悬点在于—”霎时,车内一片寂静。
阿九配合,仰头轻声:“什么?”
低敛着眉眼,张老板语气阴沉,“在于那些死去的人和狗身上没有一点伤痕,体内却不见滴血。而就赵员外邻居说,就在赵员外一家被灭口的前一天!”声音一停,语气渐缓,“赵员外带了个蒙着面纱的女子回了家…”
张老板声音喑哑,配着左右摇晃的红色烛光,造就的气氛不比现代恐怖片差。
“蒙着面纱。”阿九喃喃重复。
脑海里画面浮现。月下一抹白衣空立在死巷内,白衣悠然,透过层层月雾,只有围在面上巾砂与衣角同舞。
“是她!”想到自己前面见到那位不知是人是鬼的姐姐,刘阿九瞬间哭丧着脸,“不会吧…这么倒霉!”
她听得快要哭出来,指尖绕着指尖,下嘴唇颤抖地停不下来,“那这个案子是不是和那个美人有关,要是是那…那个美人,我刚才,看到的也是…”
“美人…呵。”张老板冷冷一笑,“那位美人不仅没有被杀。”他声音提高调调,看着阿九眼神带着诡谲,“姑娘不明其中,那日后京兆尹连同锦衣卫及东厂翻遍整个京城,愣是没有找到赵员外领居口中美人。而不后几天的某日夜里,寻值的锦衣卫忽然发现街上出现一面带纱巾的女子与证人口中女子极为相似,待他一路追踪到在护城河边上,那名女子却悄然不见。那一路跟着女子的锦衣卫只在护城河边上发现了同赵家数口一样死法的,赵员外邻居。”
阿九哆哆嗦嗦想往方桌子底下钻,只一个劲重复道:“张老板我不听了,我不听了,那女子哪里是人啊!”
“人!当然不可能是人!”说到此处,似是到故事高潮,张老板旋即起身,不顾歪着脖子脸皮蹭着马车顶的极别扭姿势,声音愈来愈大,“就在三天前,有人在奉安县几里地外的五侠观看到了个同样带着面纱的美女!”
见自己面前的女子没了影,张老板把刘阿九从方桌底下拽出来,挑挑眉毛,“你猜,那人看到了什么?”
胆破人将亡的刘阿九抿住嘴,摇了摇头。
他逼近刘阿九,声音缓缓,“那人看到的是一张,狐狸脸。”
霎时,脑海中残缺的图片变得完整,于红光下栩栩如生。阿九呆愣,似乎看到了…
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