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六,黄昏。
林花谢了春红,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湿润的青石小径直通向花园旁边的亭子里。
邱断水正坐在亭子中。
他手里提着紫砂壶,眼睛却盯着花园里那几株海棠花似也出了神。
娇艳的海棠,在绵密细雨的滋润下显得更加的火红,就像是少女微笑的脸庞。
远处大殿中众道士正在做晚课,黄庭经声飘荡在凄迷的雨雾中。
三清殿旁边的钟鼓楼也响起了钟声。
邱断水把茶碗递到嘴边,喃喃道:“又一天过去了。今天却黑的这么早,大概是下雨的缘故。”
忽然,他剑眉微挑,刚才愉悦的神情一扫而空,脸上显露出一丝的不安和恐惧。
他喃喃道:“难道是我听错了?”
他摇了摇头道:“我的确是听错了。”
但是很快他又变的很不安,因为他确实听到了萧声,如泣如诉的萧声!
他的神情立刻变得紧张起来,双眼布满血丝,眼眶因为紧张变得几乎都要炸裂开来。
他惊恐道:“是他?是他来了?是他来了!”
萧声时断时续,如泣如诉。时而很远时而又很近,那萧声简直就像鬼哭一般摄人心魄。
邱断水的汗毛几乎都要竖起来。
他急忙放下手中的茶碗,纵身一跃,翻身到墙外。
他顺着鬼萧发出的声音走到上清观的门口。
这里四野空旷,正前方便是碧水河,河上的白石桥依稀可见。
邱断水站住了脚步,因为他已经确信那萧声是从白石桥上发出来的。
细雨已经打湿了他的衣衫,他却毫不理会。
他的双眼如鹰一般的锐利,死死的盯着那白石桥。
石桥上忽然白雾弥漫,诡异的白雾瞬间笼罩住了石桥。
河畔的细柳在烟雾中显得更加的凄迷。
石桥上的白雾中,忽然就飘荡出一个人影。
那人影身材修长,一袭白色长衫。
长发披肩,面如死灰。
双眼中几乎要射出鬼火般的光芒,他干瘪的手上紧紧的握着一根玉萧。
他把玉萧横在嘴边。
他裂开嘴,嘴唇直裂到耳根,微微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那简直就像是一张鬼脸!
邱断水倒吸一口冷气,几乎要瘫倒在地上。
他惊恐中带着狐疑道:“你,你、、、、你真的是上官无我?你不是已经死了,我是亲眼看到的,怎么会?”
“我不是上官无我,我是他的鬼魂!我要带着你们下地狱。”声音尖锐刺耳,摄人心魄。
邱断水手脚已经沁出了冷汗,他惊呼道:“不可能的。我从来都不相信有鬼神。你到底是谁?快说?”
白衣冷笑道:“我就是我,我也让你们尝一尝被烈火焚烧的滋味。”
他声音似也空了:“秦烟横已经在黄泉路上恭候你的大驾了,他们几个一个都跑不了,只是时间的问题。”
说罢,又裂开嘴大笑了起来,那笑声阴森恐怖,尤其在这烟雨迷蒙的黄昏,显得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邱断水的后背几乎已经湿透,他不知道是被雨水浇湿的还是被冷汗浸透的。
他冷冷道:“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四个人,秦和尚已经死掉,就剩下我们三个。你究竟是谁?”
他几乎要吼出来:“你是柳无眠还是独孤雁?快说。”
邱断水声音几乎都变得颤抖,他那花白的胡须已经被雨水打湿。
那白衣忽然狂笑,接着就撕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邱断水不由得大吃一惊,叹道:“果然是你。为什么?”
白衣道:“你永远也不会知道的。”
他已经抽出了腰中的长剑。
锋利的剑,手腕一抖,横剑当胸。
森寒的剑光笼罩着一层水雾,天地间也充满了肃杀。
白白衣冷冷道:“【一剑惊虹】邱断水,我倒要领教领教你高超的剑法。”
邱断水也冷冷道:“今天是你要杀我,休怪邱某不念旧情。”
邱断水按住绷簧,呛的一响。一柄三寸长的长剑从后背中抽出来。
右臂一横,剑尖朝地。
雨水打在剑刃上顺着剑槽流向地面。
空气中弥漫着杀气,紧张的气氛已经迫的人无法呼吸。
白衣道:“邱断水一向喜欢后发先制,那我就不客气了。”
了字出口,白衣手腕一抖,一道剑光如匹练般的飞去,那空濛的雨帘几乎也被这一剑劈做两段。
邱断水身形陡转,闪过一剑。
那白衣拔地而起,掠起丈三,朝着邱断水面门又是三剑。
一剑快过一剑,一剑狠过一剑。
邱断水手臂一沉一抖,闪过一剑,接一剑。身形一变,又闪过一剑。
白衣暴喝一声,剑横当胸,一剑化七式,一式七招,刹那间已经凌空刺出四十九剑。
邱断水身形急拔,向后倒射,身形一变再变。
接住四十九剑,同时也刺出四十九剑。
白衣人身形陡起,向后急闪。
白衣人向后急闪,落在平地,一落即起,身形一变又是一剑。
这一剑角度刁钻,迅猛急劲。
那一剑横飞三丈直奔邱断水的咽喉。
邱断水刚才为了躲开那四十九剑,身形倒射,此时已经背靠一棵松树。
只听得一声破空之声,便知道白衣人这一剑非同小可。
他贴住松树,身形向上急拔。白衣人一剑袭来,那松树被这凌空飞来的一剑拦腰斩断。
邱断水刚掠上松树,听到咔嚓一声,知道不妙,身形陡转凌空跳下来,手腕一抖,顺势一劈,直劈那白衣的顶梁门。
白衣身形向下一沉,横剑到顶。只听到叮的一声,两把剑交错在一起,火星四溅。
双方互拆了三十多招,未分出上下。
双方跳到圈外,横剑向右,剑尖指朝地。
邱断水忽然道:“你不是他!”
白衣人眼中出现狐疑的目光。
邱断水冷冷道:“我们已经相识多年,我对他的招式还是有所了解。虽然你的剑法已经很像他,像到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的地步,但是还是逃不过我的眼神。
你到底是谁?”
邱断水双眼几乎都要爆裂,他怒喝道:“你到底是谁?”
白衣人冷冷道:“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白雾已经更浓了,雨雾也更加凄迷。
白衣人忽然出手,长剑一抖,刺出四剑,一剑七招一招七变。转眼间已经刺出一百九十六剑,这一百九十六剑远比刚才任何一剑都诡异刁钻。
匹练也似的剑光交织成一道巨大的剑网。
剑网犹如城墙一般密不透风,朝邱断水袭来。
邱断水暴喝一声,晃动长剑,剑光如秋虹。
他身形晃动,剑光如巨大的光球护住全身。
刹那间秋虹般的剑光织成的光球已经将他全身罩住。
那剑网此刻已经袭来。
剑网撞向光球。
只听得“蓬”的一响,邱断水倒退七尺,跌倒在地上,手中的长剑已被折断。
他左肩头,小腹,还有右腿上各有一道巨大的口子,显然是被刚才的剑气所伤。
邱断水被剑气震得半躺在地上,雨水打进眼睛里他几乎不能睁开眼睛。
他忽的看见一道白影凌空飞下,直觉的自己胸口被重重的拍了一掌,心脏剧烈跳动后,便不省人事。
云归雁急掠到河对岸,远远的听到打斗声。
他心中暗想:不好,莫非是邱断水已经遇到麻烦。
他身形急拔,掠过白石桥。此时细雨微风,白雾迷茫。
虽然已经离上清观很近,但是仍然看不到上清观的庄院。
他闯进迷雾里,接着就听到了一声惨叫。
(是邱断水的惨叫声,难道他也遭遇了不测。)
果不其然,远远的空地上躺着一人,那人正是邱断水。
雾渐渐的散去了,雨也渐渐的小了。
云归雁走到近前,蹲下身子观瞧。
邱断水已经昏迷,奄奄一息了。
云归雁呼唤道:“邱道长,邱道长。”
邱断水缓缓的睁开眼睛,好似清醒又好似糊涂。他喃喃道:“你、、、、、、你还是晚了一步。”
云归雁握住他的手急忙道:“是谁干的?快告诉我。”
邱断水把眼神盯在自己的身上的伤口上,示意云归雁看。
云归雁道:“我已经看到了。”
邱断水眼神似也空了,他一字字道:“找、、、、找到、、、、、、、找到柳、、、、、、”
云归雁回答道:“你是想说让我赶紧找到柳无眠?”
邱断水艰难的点头,他喃喃道:“告诉他,他、、、、、、爱了不该爱的人。这、、、、这就是、、、、、是报应!”
话未说完,便一命呜呼了。
(告诉柳无眠说他爱了不该爱的人,这就是报应?柳无眠到底爱了谁?难道是上官无我的夫人白如玉吗?邱断水为何知道这些事?难道秦烟横、柳无眠、邱断水、独孤雁他们之间真的有什么秘密,这个秘密与上官堡的覆灭是否有关系?)
云归雁仔细的观察尸体上的三处剑伤。
左肩上一处,小腹一处,右腿一处。
三处剑伤皆是一寸多长,皮肉外翻,深及露骨。
云归雁也不由的一惊,好诡异辛辣的剑法!
雷震和紫嫣此刻也已经赶到,看到云归雁静静地蹲在一具尸体的旁边。便已经猜到一定是邱断水遭遇了不测。
二人走上近前定眼一看,果不其然。
云归雁似也痴了,紧紧地盯着尸体上的伤口。动也不动,似乎从未察觉道雷震二人的到来。雷震也未打搅他,蹲下身子,仔细的翻看尸体上的伤口。
云归雁道:“这三处剑伤并不是致命伤,致命伤仍然是心脏爆裂而死。”
他撕开尸体上的衣衫,左胸前没有一点外伤。果然是中了碧波掌而死。
雷震叹道:“想不到【一剑惊虹】邱断水的剑法如此高超,却还是死在剑下。”
云归雁道:‘我赶到的时候他已经奄奄一息了,他让我赶紧找到柳无眠。’
雷震道:“我已经派人封锁了十方客栈,柳无眠早已不知了去向。”
云归雁道:“我早已经猜到了。”
他看着邱断水的尸体,喃喃道:“我想他是故意不接这三剑,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他跟独孤雁相识多年,对他的剑法多少有些了解。”
云归雁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紫嫣疑惑道:“你在说什么呢?”
云归雁忽然一笑道:“我什么也没有说。”
紫嫣却是一脸的嫌弃。
雷震叹道:“到现在为止。死在碧波掌之下的已经有三个人。沈中原、秦烟横、邱断水。他们的死到底到底跟上官堡有什么关系?
上官无我的鬼魂是不是真的,鬼萧杀人已经弄得满城风雨。
如果在查不出来,我看我的捕头也不用再干了。”
云归雁道:“雷捕头,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我自始至终都从不相信有鬼神杀人之说。
现在可以肯定的是,沈中原、秦烟横、邱断水都是同一人所杀。这个人学会了上官无我的碧波掌,而且精通剑术。
这个凶手对那件事很清楚。”
他补充道:“虽然我还不清楚那件事具体是怎样一回事,但是我已经能够猜出大概。”
紫嫣道:“那你赶紧说呀?卖什么关子。”
云归雁笑道:“该说的时候我自然会说的。”
他喃喃道:“这个凶手就是柳无眠或者独孤雁其中一人,那个上官无我也是他假扮的。”
雷震道:“为什么?”
云归雁道:“你还记得邱断水给我的那首藏头诗吗?
我从里面推断出四个人的名字:秦烟横、柳无眠、邱断水、独孤雁!
虽然沈中原也是死在碧波掌之下,但是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我想凶手杀死沈中原跟杀死另外两人的动机并不相同。”
雷震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云归雁道:“沈中原的背景与这四人并不相同。
沈中原祖居就在比阳县,换句话说他是本地人。
他经营中原山庄已有多年,在本地声名显赫。
而诗中提到的四人,曾几何时都是雄踞一方的高手:【八臂罗汉】秦烟横,【三手断龙】柳无眠,【一剑惊虹】邱断水,【追风剑】独孤雁。
他们四个都是在上官堡发生惨案之后,隐姓埋名到这里的。分别乔装成酒鬼、乞丐、道士、镖师,这些都是市农工商的普通人。
他为什么要隐居在此,二十年都相安无事,是什么原因导致他们一个接着一个的死在碧波掌之下。这究竟有什么阴谋,我还是不清楚。”
雷震颔首道:“云大侠说的不错,那你认为谁才是乔装成上官无我的真正的凶手。柳无眠跟独孤雁谁的嫌疑更大一些?”
云归雁道:“我与二人都已碰过面,我个人认为柳无眠的功力略强于独孤雁,他是这四个人中武功最高的。
他到现在都没有死的原因可能两个:第一是因为他自己就是真正的凶手。第二就是他的武功的确很强,凶手没有十足的把握对付他才把他放到后面。”
雷震二人颔首。云归雁道:“就目前的现有的情况来看,柳无眠武功甚高,并且他认识上官无我的夫人白如玉,所以他偷学会碧波掌的可能性大一些,他乔装成上官无我的鬼魂也更加逼真。但是我并不知道他是否与沈中原有过节?他似乎没有杀死沈中原的动机。”
雷震道:“连我都不知道,十方客栈门口的老酒鬼竟然是大名鼎鼎的柳无眠。”
紫嫣也道:“沈庄主生前也很少与这个酒鬼来往。”
云归雁道:“其次怀疑的就是追风剑独孤雁。他曾经是江洋大盗,剑法诡异,心狠手毒。他杀这些人不足为奇。
他与沈庄主相交甚密,沈中原的死,他的嫌疑最大。”
雷震道:“那他杀死沈中原的动机是什么?”
云归雁道:“你还记得盘蛇岭黑沙寨吗?”
雷震道:“记得,段熊那厮现在还在大牢里管着呢。”
云归雁道:“段熊曾经告诉过我,有两个身手敏捷的高手夜入盘蛇岭,奇袭黑沙寨。杀死十三位寨主,将他们的头颅挂在旗杆上。
他们又闯入银库中,盗走了十三箱珠宝黄金。
我看到段熊手臂上的那道剑伤,跟萧杀、白无常等人身上的剑伤几乎一摸一样。
两个人一个用剑的高手,一个使用刀的行家。
我断定那个用剑的一定就是独孤雁,而那个用刀的很有可能是沈中原。
如果独孤雁为了独吞那十三箱珠宝而杀沈中原就合乎常理,至于他问什么要杀秦烟横,邱断水和柳无眠就另当别论。”
云归雁道:“虽然沈中原三人都是死在碧波掌之下,都是死在同一人之手。
但是沈中原的死亡应该跟秦烟横和邱断水的死亡分开,因为凶手杀人的动机不一样。杀沈中原是为了谋财,那么杀死秦烟横等人很有可能就是为了报复。”
紫嫣沉默不语。
雷震问道:“复仇?秦烟横、邱断水、柳无眠、独孤雁四人在比阳县隐居二十余年都相安无事,他们之间如果真的有仇不应该早就动手了。假设独孤雁真的是凶手,沈中原因财而死暂且不提,那他与那三人究竟有什么仇恨。
他们四个之间好像有什么特别的约定,彼此井水不犯河水二十年都相安无事,究竟是什么样的仇恨使得独孤雁隐忍二十多年才爆发出来?”
云归雁只有苦笑。
他笑道:“我如果知道,这个案子就算是水落石出了。不过我总觉得这件事情就快有结果了。只要能够找到柳无眠和独孤雁,真相就会大白于天下。”
雷震道:“我已经加派人手,另外从临县调来了四十多名身手敏捷的捕快。
我们已经在各城门口布下暗卡,只要他们再出现,就一定能擒住他们。”
云归雁忽然问道:“那几具尸体在哪里?”
雷震道:“已经抬回义庄。但是沈中原的尸体已经运回中原山庄,沈夫人说要早点入土为安。”
云归雁道:“沈夫人的确考虑的周到,紫嫣?”
他喊道:“中原山庄现在一定很忙,让雷捕头拆两个官差把你送回去,好好地料理后事。托我给沈夫人带个话,明天日落之前,我一定把真凶送到中原山庄。”
紫嫣沉默了半晌喃喃道:“好吧。我就先赶回中原山庄,你们凡是都要小心谨慎。”
说罢转身便离开。
雷震吩咐弟兄把邱断水的尸体抬到义庄,云归雁制止了他。
云归雁侧耳低声道:“雷捕头留步,我还有话要要说。”
雷震道:“请讲。”
云归雁问道:“义庄离这里远不远?”
雷震道:“出城门一直沿着大路走大概两里,左边一个岔口,沿着一直走将近一里地便看到一栋庄院。
那庄院破败不堪,背后便是一片乱葬岗。
听人说,有人时常在半夜里听到哭泣声,所以没有人愿意在那里。”
云归雁问道:“谁在那里管理义庄?”
雷震道:“是一个年过六旬又聋又哑的驼子,他姓李,别人都叫他李驼子。
那义庄里平时也没有什么人进出,里面摆放着几具旧的棺材,用来装一些没有人认领的尸体。”
云归雁道:“今晚我们就去义庄。”
雷震不由得心头一惊道:“去义庄干什么?”
云归雁道:“去见一个人!一个活人!”
雷震不解道:“去死人的地方找活人?”
连云归雁自己都忍不住要笑出来,但是一想到自己去的是那阴森恐怖的义庄,不由得心头打了个寒噤。
他喃喃道:“把邱断水也装殓到棺材里抬到义庄里去吧。这两天义庄里想必会非常的热闹的。”
雷震道:“你一定要去吗?”
云归雁颔首道:“除了你,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去了义庄。”
云归雁望了望漆黑的夜空,笑嘻嘻道:“我想我可以走了。”
说罢转身奔上了石桥,朝城北急掠而去。
雨停了,天空中漆黑如墨。
空气中充满了湿润,充满了泥土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