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紫庭发完最后一个命令,看着传令离去,轻轻叹了口气。
他的脸上露出疲惫的神情,一股无法抵抗的无力感,油然而生。
八万精锐,五军劲骑,一夕之间灰飞烟灭。一个个丢盔弃甲,跑了一个漫山遍野。
大辰军力旺盛,战欲极强。军兵自古长于攻,弱于守,攻城伐地则名将辈出,荣进鄙退。断龙滩一战,先是莫名其妙粮草仓被绕后突袭,烧了个一干二净,又于大战前被夜袭辎重,十尊元帅虎蹲炮十去其七,火药帐连炸了两个时辰,漫天火光,将个子时生生变成午时,没了火药,剩下的三尊大炮,也毫无用处。
士气一落千丈。
作为中军随事,萧紫庭曾建言上将赵云鹏免战高悬,重整军势,以避其锋芒。却被重责收押,落了一个不战之罪。萧紫庭出生世家,又是新上战场,不知道赵云鹏此刻心中所想,正是百般火大,想找个人出出气。
所幸军务紧急,文书未定,按照律法,士族子弟犯了军罪,并不能当场判罚,必须上报枢机府定夺,赵云鹏还未来得及修书落款,就被假求和的使团砍了脑袋。随后西戎汗国全力突击,大辰军群龙无首,被西戎的精骑切瓜砍菜一般屠虐。
连番的重创之下,大军一触即溃,人人尽力东奔,军势不复。八万大军,大多当场被俘被杀,剩下的变成了数不清的逃兵。
萧紫庭被软禁于右军军帐,稍稍靠后,右军又是重甲步兵,不在第一线列,建制相对完整。几番杀伐之后,几个低阶军官趁乱找到萧紫庭,这时候他才知道,西戎派了一个庞大的假使团议和,于酒宴上面突然发难,格杀了几乎全部高阶军官!虽然自身仅逃得两个,却是实实在在打赢了这场仗。
两天之内,萧紫庭从死囚戴罪之身,变成了军中军阶最高之人,无论他愿意与否,带领大辰子弟逃回故乡的任务,他是逃脱不了了。
他只得苦笑。
萧紫庭以随事入军,乃是非战之将,不擅长马上厮杀,更不要说一边纵马,一边指挥了。幸好有人在中军找到一辆马车,又竖起一面残破的将旗,虽然于礼制不符,却是目前唯一聚拢残兵的方法。熟读军史的他知道,大军新败,聚则活,散则死。一路上冒险以将旗纵横,收拢残兵,渐渐向高远城退去。
沿着官道行路了几日,收拢了五六千人。
大辰治军极严,从骤变之中醒悟过来的大辰军兵,都自动按建制归回部队,结拢成几股,萧紫庭这股借助于将旗的帮助,收拢了最多的人员。然而令他感到担忧的是,人数越多,行军越慢,时间已然过去几天,想是西戎追兵就快到了。
沉思了片刻,萧紫庭决定就地扎营,稍作休整。
他看着这些败军,军容不整,气势低落。若是此时再被西戎追近,恐怕凶多吉少。他连忙找了几个尚存的军官,花了两天功夫从败军当中,挑选出两千能战之士,又拼凑武器,编成一军,尽量装备齐全,由他亲自带领,就地埋伏,打算狙击追兵。其余的兵士,干脆解散了队伍,由他们自行前往高远城。
萧紫庭又等了几天,却是风平浪静,除了三三两两的败兵零星走来,一丝西戎的气息都没有。正在他开始怀疑是否自己判断错误,西戎大胜之后根本没有追击之时,瞭望兵回来报告,官道远方,有大量烟尘滚滚,似乎有部队疾驰而来!
“列阵!”萧紫庭厉声下令。
两千甲士,虽然零时凑成,却不亏安西府平日严格训练,又修整了几日,俨然又是一支劲旅,按照事先安排的位置,在官道两边,埋伏下来,只等一声令下,便行夹击!
萧紫庭生性谨慎,即使是临时狙击,也部下了三道袭击,先以滚木阻道,续以长矛刺击,最后派出武艺之士,贴身攻击。
正待出击,萧紫庭突然喊停,原来他发现对方行军,前军马,后军车,有几辆辎重远远缀在后面,根本不像追击部队。
他的判断是正确的,这支部队,正是在拉德尔手下逃出升天的车仗队。
大辰向来不禁女子从军,安西府更是常常用女兵运送辎重,负担些比较不危险的工作。这支车仗队里面,女兵老兵参半,原本是负责向断龙滩运送补充的武器辎重,哪知尚未抵达,就遇到前线大败,一场屠杀经过,大辰兵马损失殆尽。
辎重队本就不负担战斗任务,前线既然已经崩溃,他们也就顺势退回,不想却遇到了拉德尔的追兵。
两军合流之后,就有辎重队的队长前来报告。将如何如何在官道上被拉德尔追击,又是如何如何逃得出来,简短地描述了一遍。
萧紫庭听了啧啧称奇。
他看辎重队相对完整,伤员不多,精神尚可,不像是经历过血战,这样一支非战之军不想竟然可以在西戎万夫长拉德尔手下逃出升天。
拉德尔此人他虽然从未见过,却是有所耳闻。此人可不是寻常的角色,拉德尔和大辰多番交手,性如烈火,残酷无情又来去如风,尤其擅长千里奔袭,多次轻骑小队,亲身杀入大辰军中却全身而退,乃是追击的不二人选。
安排下辎重队就地休息,又让自己的兵士从辎重队里获取些补给,安顿好之后,萧紫庭就找来断后的辎重押运,询问两军相遇的详情。
押运姓李,今年已经五十多岁了。听到随事召唤,李押运赶紧跑过来,萧紫庭找个阴凉的地方,拉着他坐下听听详细,周围也围上来不少官兵,人皆有着好奇之心。
原来当时白衣小将,乃是押运司缰,并非战将,平时负责些绺马之类,若有些山贼野兽,也由司缰负责驱离,是个姑娘,姓朱。
这位朱姑娘,也是有些来由,乃是高远城城主朱杳迹的小女儿,去年起在安西府从军,将门之内,虎父无犬子,颇有些武艺。平素里性情活泼,大大咧咧,众人也不曾想她竟然厉害到如此程度,先是驱弓射落了拉德尔的头盔,又是单人斩杀了六名劲骑。巾帼不让须眉。
萧紫庭听得连呼啧啧,一个女儿家竟有这番不输拉德尔的武艺,怪不得朱杳迹深得普通士兵敬佩,五子皆尽从军,力战而殁,连教育出来的一个女儿,也是敢立敌拉德尔的狠人。
旁边有一人插嘴:“我过去就在安远城当差,朱城主似乎并没有一个女儿叫做嫣然啊。”
老李接口道,“是啊,朱姑娘双名瀼瀼,生性顽皮,不单武艺高超,嘴上也是伶牙俐齿,常常出言调侃同袍,这次又是编了个名字,取笑敌将”。
大家轰然大笑,萧紫庭脸上也止不住笑意。大敌当前,还有这份从容,真是多少男子都望尘莫及的。他不禁开口,赞了个好!
老李脸上也很有面子。
朱瀼瀼从军以后,一直在他麾下从事,一直把她当做小辈看待,今天朱瀼瀼给大辰争回了不小的面子,他脸上也有荣焉:“瀼瀼击败了六名亲卫之后,气势犹甚。大大咧咧直面拉德尔,竟开口挑战约下四场决斗,一刻之内连败三名偏将,拉德尔恼羞成怒,加之后军陆续到达,就要反悔挥军踏平小小车阵。她佯败第四场,假意被俘,在与拉德尔错身之间,竟然挣开绳索,跃上马背,挟持了主将!”
众人一阵惊呼,这是何等的武艺和胆气!
萧紫庭也惊奇万分,连忙问:“挟持了拉德尔,朱姑娘如何脱身?”
“唉,这都是为了让我等脱险呐,”老李叹了口气,就有几滴老泪要渗出眼眶,“瀼瀼顺势卸脱了拉德尔手臂关节,死死制住他,副将不敢上前。拉德尔也是凶蛮之人,当场就大声呼喊,要副将把他和瀼瀼一齐剁为肉泥,副将哪敢啊,始终不敢擅动。朱瀼瀼招呼我们车仗赶快退走,挟住拉德尔和后续赶来的千名骑兵,就地相持。”
“就地相持?!”萧紫庭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