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戎人和大辰的尚武精神不同。
马背上的民族,对于个人的勇武更加看重,不似大辰,主将多少都运筹帷幄,指挥若定,西戎主将常常是冲锋的箭头。
这也是西戎将领比之大辰较为年轻的缘故之一。
这次呼延高平极速而来,只带了万夫长和各自的亲卫铁骑,疾风翼数万兵马,在副将的指挥下正在星夜兼程赶来。
呼延高平端坐在马上,身后雁次排开一边三人,一共六名疾风翼的万夫长。一射之外,是站在高远城西门城楼上的宇文风。横亘在他们面前的,是无遮无拦的战场,和十多年的师长之谊。
西戎不比大辰,各个部落死斗甚多。
西戎崛起于草原之时,是数百个小部落的联合。虽然历经多年,整合成了几十个大部落,但是早年间留下的种种,还是造成了多少私斗。为了减少私斗造成的无畏损失,第一代的西戎大君定下了规矩,若是西戎部族内斗,不应该全军厮杀造成惨重伤亡,多取最为勇力之士,捉对挑战,以彰显武力。
近些年来,西戎逐渐势大,过去草原的习气逐渐脱离,也变成了一个庞大臃肿的官僚治下,部族私斗,常常成为战争规模,但是早年就留下的传统,仍然盛行,疾风翼本就尚未到齐,高远城也无意出城,是以也遵从习俗,安排了擂台对战。
漫天黄沙之间,两边各派了三名骑士,站定当场。
每一个都是各自队伍中的勇者。盔甲反射着炙热的阳光,马枪,投枪,短剑,短弩一应俱全。拉德尔本想亲自上阵,被宇文风制止住了,只能精挑细选,又反复吩咐指导,比自己上阵都要紧张。
宇文风远远地看着呼延高平,脸上毫无表情,后者端坐在千里神驹之上,缓缓地抬了抬手。
“叶流。”宇文风低低突出两字。总是侍立在主将身后的万夫长,取下背后的马弓,搭上一支系有红绸的利箭,轻松拉个满月,瞄着呼延高平就是一箭射去!
“叶流。”宇文风稍稍提高了音量。他稍有不满,觉得叶流此举有些小儿脾气了。叶流也不辩解,往后退了半步,低下头颅,这是他对主将的道歉。两人相伴良久,照宏康的话,是闷葫芦遇到大闷葫芦,也无需太多言语交流,彼此都心知肚明。
叶流手上也有分寸,卸去了大部分弦力,红绸利箭虽然直飞呼延高平而去,他却已经看出了轨迹,羽箭带着红绸,端端正正地落在两队正中,恰如无声的命令,两边各有一人同时冲锋!
西戎骑兵战阵,最为特殊的就是三投之枪。
每匹战马都携带了三支沉重的标枪,都是铁芯的实木而制,配上特制的三棱尖锥于全力突进之时投出,势不可挡,大辰有无数精兵健儿饮恨在这投枪之下。
所幸双方都熟知底细,几乎是同时出手,同时躲避,互相躲过第一轮投射,这时候两马一错,就已经短兵相接了!
高远的骑士身手更快,也是拉德尔私下的教授,他的马刀,不放在鞘内,却是衔在口中,抽刀就砍,疾风翼的骑士抽刀反击,终是慢了一息,被一刀砍到手腕上,马刀锋利无比,又用的全力相搏,齐刷刷一刀下去,将手掌断去,鲜血马上就喷了出来。
这骑士也是凶悍无比,手掌切断,毫无退意,一遍将断腕猛插在马背上止血,一手扔下马缰,又抽出投枪想要一搏,这一下露出了巨大的空挡,再吃一刀,事所难免,是一个两败俱伤的打法。
高远城这边的骑士却是不忍,同是西戎精锐,虽然各为其主,毕竟惺惺相惜,将马头一拉,避过锋芒,也不追击,和对手拉开了距离,站定当场。
呼延高平这边看出了高远骑士的意思,点点头表示赞许,马上有两个医官冲过去把受伤之人带回救治,高远骑士高举马刀,向己方示意,引来城墙之上,轰然的叫好!拉德尔也藏在守军之间,偷偷看着,不禁喜上眉梢。
这边疾风翼第二名骑士,拍马而来,也不做偷袭,先高声示警:“莫要自傲!吃我一箭!”
话音未落,使出连环射法,三箭齐出,高远骑士也不怠慢,拉马避开,疾风翼骑士却卖个破绽,转身回撤。高远骑士一见对手逃了,急于立功双杀,催马就追,城墙上拉德尔已经看出端倪,再要喊出别追,已经晚了。
疾风翼的骑士假逃实射,低下身躯,一个镫里藏身,回身就扔出一杆投枪,高远的骑士仿佛是自己往枪上撞去一般,躲闪不及,贯胸而过,当场掉下马来,气绝身亡。疾风翼的骑士,回马而来,在尸体旁边站定,郑重地脱下尸体的头盔,给自己带上,又把自己的头盔带在尸体之上,双膝跪地,撮土为香,对着尸体磕了三个头。
刀剑无眼。内斗之间双方各为其主,死伤并不相干。然而西戎人崇尚英雄,若是对手值得尊敬,就会行此战礼,将死者认为异性兄弟,这也表示虽然生死相搏,但是对方的孤寡儿女身后之事,一应开销,都由自己承担,虽然各自为敌,但是西戎人都尊敬这个规矩。
双方都默然看着场上的仪式。呼延高平摇摇头,示意终止这场比武,一个万夫长会意,纵马出来对城上高声喊道:“一陨一伤,我方统领不忍骨肉相残,建议今日点到为止!”
拉德尔低声反讽,“那你方就应退兵,真是假惺惺。”
这边宇文风也没什么心情继续,他本来就只是在等待时机之间的消遣,点点头。叶流随机取出一支令旗挥舞,剩下的两名高远骑士上前将尸首带回,鸣金收兵。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今天即将落幕,事竞于此的时候,呼延高平突然从背后摘下自己的马弓,他这杆马弓,与其他人的制式兵器都不相同,并非竹制,而是通体漆黑是铁质的强弓。一般来说,铁器坚硬,却无弹性,他这张铁弓铁弦却是不同,虽是铁质,却弹性自如,强硬无比,能有三石更强。他搭箭上弦,另外倒捏了两支在手,也不多瞄,只听三声弦响,随手就往城楼上连环射去。本来城楼所在于一射开外,普通强弓,根本势有不及,呼延高平这箭却是不同,呼啸而至,当先一支,眼见就往宇文风咽喉直飞而来!
宇文风也不怠慢,从绑在大腿上的箭囊之中,抽出一支投枪,尽力投出。投枪对上利箭,竟将羽箭射落!远处的拉德尔情不自禁喊了声好。另外两箭的目标却不是宇文风,一左一右射中了高远城城楼上挂着的铜铃,顿时铃声大作,在这鸦雀无声的战场上,诡异地回荡。
呼延高平抬头直视这宇文风,后者走上一步,站在垛口予以回视。
“回营!”看了一会,呼延高平突然莞尔一笑,转身就走。
他回到自己的中军大营,正有两名侦骑等候在内,准备报告。他脱去头铠,解下外甲,坐进帅位,指了指左手一人:“我军主力逶迤而行,还有几日到达?”
“禀统领,疾风翼前部骑兵,还有三日可达,主力步卒尚有十日,器械辎重,还需半月有余。”
“余知道了。”呼延高平点点头,“按律行事即可。”呼延高平带兵并不苛责,不喜催促。又点起另外一名回报,“高远以东,有何异状?”
“禀统领,大辰安西府似乎有军旅抵达,正在高远东面结营。”
呼延高平一挑眉毛,自言自语,“有趣。这小子,真是越来越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