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不相信林附死了,包括凤临江。
他还是动了小心思,将那瓶装有淡粉色粉末,与救了安知那瓶一模一样的药,留了下来,告诉李华年,只找到一瓶。
“一瓶就一瓶吧,取些粉末给太医院那些人研究,朕要他们把这药的配方摸透!”
李华年如此说道,面容平淡无常,看向瓷瓶的眼中,却满是狂热。
林附如果真的死了,配方一事无从知晓,确实需要有人去研究。毕竟李华年等着长命百岁,一世富贵,仅仅一瓶药,他并不相信能熬多久。
令人没想到的是,太医院很快就解出了答案——就是普通的金创药,混了一种不知名的东西。
李华年的脸扭曲的厉害,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扭曲成一团,只是一种比喻,却没有夸张。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然后诡异的放声大笑。
任谁都能听出皇帝笑声中瘆人的语调,又尖又细,一点也不像他平时讲话的声音那么沉稳冷静。
“金创药?”李华年一只眉毛高挑,一只压低,作出截然相反的两种表情,合在一起就是深刻嘲讽,极为不信任的态度,“你们觉得朕很好骗?”
御医们汗如雨下,要说搞错,他们也绝不承认。
“你们说混合了另一种不知名的东西?是什么?”
“回陛下,这个暂时不清楚……”
御医心中腹诽:都说了不知名的东西,还问是什么!找茬吗?
这话当然不敢当着皇帝的面说。见李华年脸色逐渐阴转阵雨,御医两股瑟瑟发抖,觉得灭顶之灾即将到来。
可皇帝竟然放过他们了。
谢天谢地。
“朕再给你们点时间,要尽快的—研制出来!”
御医们顿时一个头三个大,均想放弃这份高危职业。
巧的是,在他们颤颤巍巍不敢应下的时候,林附的尸体送到了。
“陛下!”禁军首领脸色苍白,“尸体到了。”
李华年点点头,用警告的眼神在众御医头顶扫了一圈。
“你跟朕走!”
选了一位老御医跟着,心里总是踏实些。李华年不知怎么的,心如擂鼓,跳得胸闷发慌,对接下来的事情有种莫名的恐惧。
尸体就摆在皇宫入口的正中央,呈放尸首的架子旁边立着十余人,原是有迷信的见这尸体死状奇惨,怕阴邪作祟惊扰圣驾,叫了几位正午时分出生的士兵,在一旁压制。
一番做法,叫人又好笑,又佩服。
于是李华年到的时候瞧见的就是这副阵势。
“究竟是什么模样,让你们吓成这样?”
周围人都低着头,一副极度惊恐的表情。
李华年看着面前盖着白布的人,突然不敢下手去揭开,御医被赶鸭子上架,无法,只能磨磨蹭蹭的像前移动。
“陛下,殿下逃……来了。”
李华年侧头,看见那个同他面容相似的少年赤着脚往走来,披散着头发,黑丝飘而而起,干瘦的身材撑不起宽袍任它们肆恣扬起,由远及近,竟有种飘然若仙的样子。
他缓缓走到李华年的面前,恭恭敬敬的叫了声:“父皇。”
李华年锋眉拧成一块,用极其冰冷的声音开口:“谁允许你出来的。”
奇怪的是,仅仅几天功夫,他那见他会发抖,低声软糯不堪重用的儿子,已经大变样。会坚定的直视他的眼睛,再投射出更加冷寂的目光。
李晚鸣道:“父皇自己说的,儿臣病好了就可出殿。父皇对儿臣的关心,儿臣十分感激。”
谁都知道那句话是为了禁李晚鸣的足而编的,什么生病不生病,还不是皇帝说了算,但李晚鸣理所当然的将这句话照搬出来,还十分礼貌的像皇帝道谢。
“病好了?谁证明?”
“御医。”
李华年看向被他抓来的那位老御医。
战火冷不丁的转移到自己身上,老御医摇头如拨浪鼓,眼睛瞪的像铜铃般大小,想不明白为什么苗头又到了他的身上。
“给朕回去!”李华年沉的吓人,他的耐心与忍耐本就不够,李晚鸣一来,直接降到最低值。
为什么会对儿子是这种态度?
事实上,别说旁人,就连李华年自己也想不通,可能是从亲手杀死了皇后开始,或者是从知道长生药这件事开始,对于这个和他长得很像,却身体健康,聪明伶俐的孩子就开始产生了嫉妒。
这是一种扭曲的思维,他有时候会注意到,有时候却十分认可自己。
皇帝爱自己的权势地位有什么不对。特别是他身体日渐虚弱,李晚鸣渐渐长大,这种无故的威胁感更胜以往。
“父皇,儿臣就是想看看朋友。”
“哼!看乱臣贼子的尸首,还称兄道友。你真是……”
“父皇不也打算看吗?”李华年毫无防备的被打断,就听到李晚鸣这么一句。
李晚鸣歪头一派天真无邪:“需要儿臣帮忙吗父皇?”
说完径直走到架子旁边。
怎么回事?怎么没有人去拦住?
李华年环顾四周,周围人皆低着头一语不发,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呼气声都极轻,天上太阳猛地暗下,云层挡住半边天,无端透着一股阴凉。
李晚鸣这边已经揭开了那一层白布,像是拨开一层迷雾,终将露出真实。
底下是皮肉剥离相合的混乱状态。
将搬人出来的时候遇到了点困难,因为石缝的缘故,尸体卡了三天,四肢乃至全身都有点变形。就像没穿好衣服的人,外表一层完好,一层褶皱,一层浆糊。
果然是众人说的死相极惨。
后背上的破溃伤口还留着,看来就是这个,让搜寻的士兵认出了此人的身份。
而古怪的是,虫蚁闻见血液肉糜的香味密密麻麻覆上,本该如蝗虫过境一概全无,可它们却像故意挑选了一般,留下了尸体上片段的骨肉皮肤。
身体暂且不论,只见林附那张清秀的脸上,骸骨显露七成,只留下半边鼻子和一双眼睛。
眼睛。
奇怪的眼睛。
常人面对死亡都有一定的恐惧,跳崖后的快速下落会让人下意识的闭上眼睛,潜意识的避开恐惧,然后再也睁不开眼睛。
而林附,双眼中无一丝畏惧,如平时的一举一动云淡风轻,似乎即将面对的死亡是一次轻描淡写的体验。
他也做到了,看着自己死去,看着虫蚁吞噬自己的皮肉,看着旁人围观自己的惨相。
李华年感到不对劲。
林附的一双眼睛像是追着他一样,不管他往哪里移动,都紧紧跟随,像是凶猛的鹰,追逐着猎物不放。
旁人一无所觉……只有他一人被盯着。
“啊——啊啊啊——”
李华年惊恐的大叫,从床榻上坐起,身后的被褥湿透,身上是层层叠叠的汗珠,寝殿里灯火通明,烛火微微摇晃,无不昭示着这只是一场梦。
殿外听到动静,很快就有奴仆进来,跟随着他们一起进来的,是凤临江。
凤临江唇角勾起,表情戏虐,他极其喜欢做这样的表情,尤其是见到皇帝丢脸吃瘪的时候,虽然不伦不类,但他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