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悦脚步一顿,回头一笑,含着凉意,“为我而下?人人都知道,我未满十四岁之前是不允许与皇室有任何接触的,如今陛下招我回都,为了不让我接触皇室,连仪仗队都未迎接一下,我来这普及寺庙静养,静待生辰过去,陛下倒好,一道旨意下到我眼前了?这话谁信呐?你当我三岁儿童吗?陛下那般疼我爱我的人,又怎会不给我考量便下了旨意?”
暗卫之前在大街上见到慕容悦因斐元峰未及时迎接一怒之下扬长而去,只当是她不满斐元峰的怠慢,但也没想到她连陛下都一齐怨上了,并且是半点面子都不给!
“殿下,普及寺虽是出家人居住的地方,但到底是男子居所,殿下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在此下榻,传出去对名声不好,还望公主回斐家。”暗卫身影一动,挡在慕容悦面前,劝道。
慕容悦静静的望着他,其貌不扬,一身青衣更是将他身上的优点也归于大众化,坚定的眼神望着她。
许久,天色渐渐滑溜了下去,天边淡黄色的晚霞舞了一曲之下也换上深蓝色的夜幕。
藏雾已经将寺门打开,迎来了宣纸的章高,只剩下将慕容悦带过去接旨。
慕容悦脚步一顿,一步一步的朝着暗卫走进,身子渐渐的贴身他,见到他仓皇之下往后退去,哈哈大笑,“名声?在这满是隔绝红尘的大师中,有不少是青年男子,个个都是青年才俊,你可知道他们对于那俗名权利在乎过?这般超脱于俗世的雅士,我还没住进来,你便将我和他们算得不堪入目,难道是我的名声早已不好?也是,一个养在民间的公主终究是没有教养的,做出什么事来,都是合乎礼仪的!”
“既然如此,麻烦你将皇室的暗卫带回去,顺便告诉陛下,那钦天监的卦卜,我可不愿耽搁,否则到时候死得不明不白,就不只是名声受损了,而是要被冠上,不忠不义不孝了!这等罪名,本宫承受不起!伊然,送客!”慕容悦冷冷道,衣袖一掀,径直走过去。
夜幂。
天空中挂一轮明月,如梦幻的纱布将西厢房遮掩的半露半现,引人遐想。
东院烛光闪烁。
微风拂来,吹得房中烛光摇摇欲坠,桌上是没有开动的饭菜,没有丝毫的热气升腾。
伊然坐在门揽上,搭着手支着下巴,直勾勾的盯着东院的入口,见着慕容悦如一个木头人般走进来,没了往日的生气,立刻起来上前扶住她。
接触她的手,只感觉到冰冷,这还是盛夏,即便是晚上也应当是有些热气的,咋然触摸到伊然一双如冰的手,吓了一跳。
“小姐,你怎么了?”声音平静中带些焦急。
慕容悦抿着唇木然的摇了摇头,身子骨靠在伊然的身上,慢慢的朝房内走去。
伊然见此,也就没了声音,安静的扶着她。
一进门,在烛光的照耀下,慕容悦靠着桌边滑下去,一张惨白的脸落入伊然的眼中。
伊然试了试慕容悦的额头,有些绵绸的汗,给她擦了擦,慕容悦的手突然扣住她,奄奄一息道:“去给我准备衣物,我要去沐浴,晚饭都冷了,热热等我回来吃。”
“好。”
伊然扶着去慕容悦去了隔壁的沐浴间,将衣物放下之后便走了出去。
热气沸腾,白雾氤氲。
慕容悦将整个身子都侵泡在水中,似乎要将烦恼淹尽一般。
许久,伊然站在门口等了半天都没有听见里面的动静,有些焦急,咬着唇犹豫着要不要破门而入。
“伊然,你去忙吧,我没事。”慕容悦平静的声音从里边传出来,伊然犹豫了许久,才离开而去。
慕容悦大大的喘了口气,摸着胸口,只觉得过分压抑。
今日一个小沙弥端着饭菜来,藏庆却过来通知她皇祖父要见她。
她过去,本以为他会跟她叙一下祖孙之情,他却告诉她,她的那位父皇,逼父退位,她的那位皇祖母,对她的母后下手,想要让她一死百了。
而现在,她是一个棋子,打入天下大乱的第一步棋,于是,她便成了众人眼中的宠儿。
从她踏出雪山的第一步开始,她便走入了这个局,以天下为局,四国同下的局!
覆南国参与和亲,引起东国和北国的重视,东国一直以来都是最安静的一片乐土,它不是特别的富庶,但是几乎没有难民,它没有特别兵强,但是城墙也几乎没有被攻破的时候。而北国,正好相反,皇室无能,奢侈享受,民不聊生。
她的父皇,连亲父子都下得手,她的皇祖母,同自己的儿子谋逆,她又算什么呢?
慕容悦叹了口气,模糊的面容上露出一抹坚毅的神色,起身将身上的水渍擦干,换上一套白净寝衣。
打开沐浴的门口,便看见院子里立着一个人,一身白衣,慕容悦一眼便能认出来是顾子美,靠在门上看着他。
顾子美缓缓的走过来,停在离慕容悦一尺远的地方,淡淡道:“我以为你至少要大哭一场,要死要活的折磨一回,没想到你比我想象中的坚强。”
都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既然上天怜悯,那么她又怎么会不懂得珍惜这次机会呢?慕容悦淡淡一笑,没有言语,只是看着他等他的下文。
“今日你的婢女激怒我,引起我的注意,我就知道你找我有事。”顾子美抬眼朝着室内望去,回过头来淡笑道:“不得不说,你们两个配合的很好,你演得嚣张跋扈,咄咄逼人,她演得懵懂无知,冲动暴躁。你先不要急着对我露出敌意,我只是不小心看见了她扶着你进房的那一幕,她那么识趣的人又怎么如今日白天那么引人生气呢?”
慕容悦原本慵懒的身体逐渐直了起来,最后又软了下去,抿唇不语。
“以前我刚来的时候,我只有四岁,我每天还想着我娘亲和哥哥会来看我,我只是来住一段时间,他们还会来接我的。可是我等啊等啊,总是见不到他们的人,有一天,一个小沙弥和我说,我是被家族抛弃的,他们都不会要我了,我不信,叫人送信下去,我就一直站在门口等,一直到了晚上,都没有看到一个人,还是举青师伯将我抱进去,他哄着我,怎么哄都哄不好,最后告诉我,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女孩和我一样,我只是现在被抛弃了,还有一个容身之所,而她,不但连容身之所都无法栖息,连一辈子都被人算计!”顾子美如松柏一样的立着,双手如小大人一般的负在身后,一双眸子炯炯有神,“以前,我不知道那是谁,只想着有一天我一定要好好看看那个女孩,看看那个比我还惨的女孩,我一定会尽我所力的保护她,我却没有想到,那是举青师伯的孙女,而利用她的人,更是她的至亲。”
慕容悦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转身朝旁边的内室走去,淡淡道:“我饿了,需要吃饭,你要是也饿了,可以过来凑一下。”
顾子美身形未动,慕容悦也不在乎,突然身子一顿,僵硬在正室的房门口。
“现在,我还是想保护那个女孩,尽我所能!”
语气平淡温和,完全没有丝毫的说法力,却偏偏如将士点兵般勾起人的心弦。
许久,慕容悦才转过身来,面对着他。
“你才十二岁,怎么保护我?你一无所有,怎么保护我?你以为保护就是随口说说的吗?什么最惨的女孩,我将享受这天下最荣华的尊贵,我将拥有这天下所有的稀罕之物,这叫惨吗?这天下有多少一辈子都求而不得的东西,我却措手可得,这有什么惨的?”
顾子美冷静的摇了摇头,指着心对慕容悦坚定道:“你不是这样的人,你也并不稀罕这富贵!”
“是吗?”慕容悦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
“是。”顾子美认真的点点头,“我能保护你,我小不代表我不会长大,我一无所有不代表我一无所能。”
“就因为我是那最惨的女孩?”慕容悦问道。
“不,因为是你让我明白了,生活是没有暖流的,人情冷暖就如那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是你点醒了我,让我不再苦苦的期待所谓的亲情,也是你点醒了我,生活,是自己活着,才有生活!而你,不也正是打了我的主意吗?如今我自投罗网,你不是应该高兴才是嘛?”
清晨。
一片刀光剑影,竹林中浓绿的叶子飘飘而落。
白衣女子定在中间,任由叶子洒落在她的身上,喘了口粗气,看向身旁的伊然,问道:“怎么样?”
“还不错,虽然没有达到你以前那般熟练,但是也差不多了,这些东西毕竟是你以前就会的。”伊然微笑道,递给她一块手帕。
慕容悦擦了擦汗,身形一动,又练了几遍剑术,直至日头当空,才歇了会,朝着西厢房的方向走去。
院子门口,顾子美靠在树荫下,等着慕容悦走进才道:“今日你表哥成婚,你去不去?”
慕容悦想了片刻,笑道:“我没钱送礼金。”
顾子美翻了翻白眼,不屑道:“你能不能不用你那脑袋装这些腐朽的东西?”
慕容悦暗赞,虽是没有长成,却已有一番风范,要是长成了,又是一天下绝色。
“钱怎么就腐朽了?俗话说得好,没钱你寸步难行,要是国库里没钱,你道当今陛下那皇位能坐得稳?”心里虽然夸赞,嘴上却是一点都不示弱。
“你关心的还真是远。”顾子美讽刺道。
树下成荫,叶子虽然繁华茂盛,却总有一些斑驳的点点落下来,打在顾子美的侧脸上,更增添了一层美轮美奂。
“那坐上皇位的,乃是我的父皇,我关心关心是人之常情的吧?”慕容悦微微一笑,并未有任何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