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年锦看了也只是抿唇一笑,喝茶的同时将笑意掩了下去。
付凝可坐在慕容悦身旁,回头小心看了眼付甘可,见他专心致志的在下棋,对着慕容悦低声道:“元冗公主,我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你。”
“什么?”
慕容悦一直窝在秋千上,这里是现下太阳正好的一个地方,身下垫着裘皮,上头盖着毛毯,苏年锦将这秋千固定了,也不怕它晃荡影响到伤口,暖洋洋的,很是舒服。
“顾公子去哪了?”她瞪着大眼睛问道。
对于顾子美,她算得上一见钟情,她这个人,对于美男子总是格外的没有抵抗力,而顾子美是她见过的最美的男子,比之东国的太子还要妩媚一分,妖娆一分,虽然没有他那份飘逸若仙的气质,却是个十足的美人。
“犯了错,被我赶走了。”慕容悦清清冷冷的道。
昨夜顾子美已经离去,半丝停留的话都没有,她自然也不会多提及到他,成长的路上,踏遍荆棘,踩遍荒芜,总有得到的,失去的。
她不能确信所有人永远都会跟着她,这些走走留留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去哪了?”付凝可问道,声音中有一丝急切。
“怎么?付小姐这么尊贵的身份,还当真要嫁给本宫的一介护卫不成?”慕容悦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她是侯府的嫡出小姐,父亲又是朝中一品大员,比之一般的官家小姐都要来得矜贵一些,这样的小姐,注定是要嫁给另一个望族为当家主母的!
她自己也清楚,母亲虽然由着她胡闹,却不会任她嫁给一个无权无势的护卫,即便这护卫长得多么出众,而那一次母亲虽然夸赞他们,却从未有半句逾越的话。
付凝可久久没有回话,等了半许,脸红心跳的蹂蹑出都一句,“我喜欢他。”
“我喜欢他,或许家里不同意我嫁给他,但是我自己心甘情愿抛弃一切嫁给他!”
喜欢,多么年轻的事情,可又是多么让人讽刺的事情啊。
她因着执意的喜欢,害得卫家满门抄斩。
她因着执着的喜欢,一生便是这么废了。
喜欢,是一个多么轻松又痛苦的事情啊。
“付小姐,你还年轻,只知道自己喜欢的便要弄到手里,握得紧紧的,等到你不喜欢的时候才会考虑放开,可是你想过吗?你喜欢他,他就一定会喜欢你吗?你心甘情愿嫁给他,他便会心甘情愿的娶你吗?你愿意抛弃一切嫁给他,但是你有的一切是什么呢?是你父亲母亲,你的家族给予你的荣耀,你一出生到现在的矜贵生活,这些都是别人赐予你的,这些东西都是要付出代价的,你有什么资格说抛弃呢?”慕容悦缩在被子里,眼睫毛垂下,如扇子一般遮住了她所有的视线,落在眼前的,只有毛毯上稀稀松松的毛。
她的语气很淡,如毛毯上的毛一般,稀稀松松的,轻轻洒洒的。
“我……”付凝可想要辩驳什么,却又无处辩驳。
“生命本就是一个人的过程,有人陪着你一起走过去,这是你的幸运,无人陪着你走,这便是命。付小姐,你性子随性洒脱,若真配给顾子美,也没有什么不好,只是,你不是适合他,适合他的,要是一个懂得自己要什么的姑娘,他的生命还很长,会遇见自己的喜欢的人,而你,还是趁早弃了这份想法,在南国的世家公子哥们中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吧。”
付凝可一怔,她许是没有料到被拒绝的这么直接,还是他的主子拒绝的。她一直都认为,只要自己想要的,便应该去追求,因为爹爹和娘亲总会满足她,可是突然有这么一个人说,你不适合她。
“我哪里不适合他?”她不死心的问道。
“哪里都不适合。”慕容悦淡淡道。
天边的云再次换了一个形状,如马儿奔跑,太阳似乎是兴奋了,更烈了一些。
付凝可直勾勾的盯着慕容悦盯了许久,看向旁边的伊然,问道:“那伊然姑娘呢,我哥哥……”
“我不喜欢。”伊然直接打断了她。
他们的生命还很长,然而这长,也不知道会长在哪里,会是生命之巅,还是长河之始,至少现在,他们还需要为了生命的绵长在努力。
慕容悦睁眼看着不远处付甘可的背影,他修长的背影微微弓着,似乎很是苦恼。
能在苏年锦手里下棋下这么久的,棋艺也算高超了。
她没有说话,在她的心里,付甘可是可以配上伊然的,或者说,她喜欢伊然留在这里的,顾子美是无处可去,无论到哪,终究逃不过一个死字,可是伊然不同,她可以回归雪山,可以嫁人为妻,这些,都是她可以用来逃脱的途径。
苏年锦似乎也注意到慕容悦的视线,抬头看着他浅浅一笑,使得天边的颜色落在他的身边都成了衬托。
他就是这么一个人,不动则已,一动则惊天动地。
“那边的棋似乎是下好了。”
慕容悦遥遥而指,打断了她们的对话。
付凝可转过头去,正巧看着付甘可沮丧的起身,喝了一杯茶,笑嘻嘻的小跑着凑上去,“哥哥,输了还是赢了?”
付甘可没好气的看了她一眼,道:“输了。”
“哈哈……我就知道。”
两人又成了一种斗鸡的方式,秋千上的慕容悦看着这一幕,莞尔一笑,眼中闪过莫名的晦涩。
许是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付家兄妹在下完棋之后就离开了,虽然笑的开心,却总是能感到那么些许失落。
“月树。”慕容悦轻声唤道。
月树无声无息的出现在秋千旁。
“青涯呢?”
她生病那几日被关在房里,青涯也没有去看她,她以为他是忙,然而今儿回来,院子里也没他的人。
她越想眉头便皱得越深,在她的印象中,青涯是一个十分理智的人,不会做这种不告而别的事情!
苏年锦将她的眉头抚平,轻轻道:“他这几日每天都是早上出去,晚上回来,因着是你救回来的人,我也没有找人跟踪他。”
月树也是点了点头,“每天回来的时候,身上还有着一股特别严重的酒气。”
酒气……慕容悦叹了口气,问:“带我去埋着莲清的地方。”
莲清,除了这个爱得浓烈的女子,青涯又会为了谁伤神落魄呢。
慕容悦躺在苏年锦的怀里,清晰的薄荷香传来,安静而凝神。
这一刻,她竟有些许的恍惚,或许这一辈子,忘记那些筹谋,只需要自己活命便好,那些报复,让它成为过眼云烟散了吧。
可是,终究只是恍惚而已。
莲清葬在郊外的一个竹林,清清冷冷的,青涯说这里安静。
杀害莲清的凶手也被找出来了,是青楼那一个被莲清压下去的花魁,因着怨恨而产生杀意,说来说去,都是世道弄人而已。
慕容悦上次也是被苏年锦抱过来参加莲清的葬礼,看到青涯痛苦。这一次看到,却是看见他双颊微红,醉醺醺的。
那一世,总是在她面前做出冷酷淡漠的孩子,终是露出了痕迹,慕容悦恍然想起,青涯才十九岁吧。
十九岁,太子皇兄在为了生命苦苦周旋,青涯在为了她而不断的扩大楼阁的势力,东方从已淡出了太子的视线,组成了杀手之阁,季亦淞也是一朝新贵。
他们的十九岁,因着世事,像是在过二十九岁的人生。
慕容悦从苏年锦的怀里挣脱出来,拒绝了伊然的扶持,缓慢朝着青涯走去,慢慢的,轻轻的,仿佛是怕吓着了他似的。
她坐在他的身边,纤手伸过去拿开他的酒坛。
青涯一愣,回头看着她,那张干净的脸,他仿佛又看到了当初的卫胧月,她也是这般的干净明亮。
“胧月……”他轻声唤道,却惊了所有人。
她和他,从来都是只唤名字,没有主仆,君臣,更多的,是兄妹之情。
苏年锦目光晦涩的看着那个女子,和季亦淞纠缠不清,和李康德青梅竹马,和东方从红颜知己。
那个奇女子,真的是她吗?
不会的,她是西国长公主慕容悦,她从小长在雪山,而卫胧月长在北国。
她们之间有太多的不相似。
慕容悦也是愣了愣,随即柔声道:“青涯,我是慕容悦,胧月她已经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青涯也如半梦半醒之间,听着慕容悦的话惨淡一笑,“是哦,她已经死了,被季亦淞葬在无果山,就如莲清被我葬在竹林一样。”
“你看啊,这人生是一件多么嘲讽的事情啊,活着的人想死,死了的人你想她活,她连家族全部被斩她都能忍下去,尚且苟且偷生,却因为季亦淞没有负她的约而想死了,她那么爱季亦淞,连死都不愿意让他死,反倒是倾尽楼阁之力杀了他的亲人,让他享受那无尽的孤独,可是季亦淞呢?她就要迎娶慕容悦了,她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啊。”
慕容悦拂开他的鬓发,露出一张清秀的脸,干净白皙,如当初所见那个被欺负的孩子一样。
只一眼,便知他是特别的。
“因为不爱,因为她也不恨啊,她都要死了,再杀了他,黄泉路上岂不是还要作陪,这样,她就又拜托不了他啊,既然这样,不如杀了他的亲人,让他孤独一世,而他的那些亲人陪着她一切下黄泉,这一路也不孤单了。”慕容悦扬起浅浅的眉,勾了勾唇角,笑得坦然与自信,又笑得无比张扬。
苏年锦看着这样的她,听着她无比荒谬的论调,突然地,笑了。
若真是她,她也说了不爱不恨,她现在只是慕容悦,与卫胧月没有半丝关系,与东方从没有关系,与李康德没有关系,与季亦淞只是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她只是在过慕容悦的人生。
而他,要守护的便是慕容悦,直至她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