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烨听完哈哈大笑,在这空荡的御书房回声着:“皇后当真可怜。”
是夜。
东方从一袭白衣飘飘,在暗夜中也没有要影藏身形的意思,很是显眼,步步生莲似的眨眼从另一个方向的行宫走了过来。
他直接朝着慕容悦过来,是因为感觉了苏年锦的气息。
他虽然对慕容悦有些感兴趣,当然,仅仅只是止住于她为什么看着自己落泪,还有她为何会知道自己对胧月吟的诗的感兴趣而已。
他来,只是来找他的知己喝久而已,上一次他被胧月拒绝的时候,两人在应城喝的烂醉如泥,如今换了他,也应当是自己陪他一醉方休。
刚走进院子,四处八方的杀气袭来,使得他惊了惊。
“住手。”苏年锦及时从里面出来喊道。
除了伊然和月树保护慕容悦之外,其余人都出来了,包括青涯。
所以在这个狭小的院子里,不仅仅是苏年锦和东方从两两相忘,青涯也在和东方从两两相忘。
月光的照耀下,将这三人衬得格外的诡异。
“你来这里做什么?”
“你为什么在这里?”
苏年锦问着东方从,东方从问着青涯。
青涯没有说话,直接退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了。
东方从以前经常在卫胧月身边晃悠,后者又不瞒着他,自然是认识青涯这个得意助手。
卫胧月在死之前吩咐青涯将楼阁并入辛翼的辛阁,只是后来因为青涯将刺杀的范围扩大,损失重大,几乎每一个人都受了重伤,便没有听从吩咐将楼阁的人解散,让他们做一个无辜的百姓。所以东方从是不知道这些人的下落的,只当他们都死了。
苏年锦看了眼他,道:“上次逛青楼阿悦救的一个人,他当时抱着一个死去的女子不放,阿悦便将他救下来带回来了。”
这件事东方从自然是知道的,他怔愣的看着青涯,彷如看见了那个执着的女子似的。
“东方兄?”苏年锦轻声唤道。
东方从回过神来扯了扯嘴角,掩饰性的笑道:“昨日元冗公主好像是伤得厉害,今日好些了吗?”
苏年锦摇了摇头,也没有什么想要说的,直接道:“进去谈吧。”
“嗯。”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进客厅,却是各有心思。
然而,想的都是同一个女子的灵魂。
进了客厅,对面而坐,东方从的那一抹尴尬似乎去了些,主动道:“怕你心情不好,特意来和你喝两杯。”
苏年锦摇了要头,道:“若是今日没有出事,我定是要和你不醉不休,可是现在不行。”
“为何?”东方从有些讶异,这元冗公主的伤虽然重,但是一天,苏年锦应该也是替她稳定了只等静养才是,难道还有别的事更加能牵动他的心弦?
“你的商铺据我所知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元冗公主的伤,你这个神医弟子一日应当是能够稳定下来,而你除了这两样,也没有什么特别在乎的。”说着顿了一下,道:“难不成你父亲命在旦夕?那你怎么还在这里?”
东方从很少有这么幼稚的时候,或者说这本来就是他的一个玩笑。
苏年锦锤了他的胸以下,好笑道:“我爹好端端的哪里惹你了?你竟然这么诅咒他死。”
东方从也是浅浅一笑,真是风华无限啊。
“我好不容易来找你喝一次酒,你竟然还拒绝我,今天要是不说一个正当的理由来,我就不找了。”东方从长腿舒展,喝了一杯茶,伸着懒腰道。
苏年锦的嘴角抽了两下,不忍直视。
若是让东国那些女子看到,她们心中崇拜的神一般的人,竟然是这样没有任何形象的人。
不过,也正因此,他们两人才会臭味相同,他当年才会从盛名中低调下去。
毕竟为了盛名所累,他们这样叛逆的人,那些盛名只能覆舟而已。
“阿悦现在还在昏迷中。”苏年锦也没有心思跟他开玩笑,低低道。
东方从一愣,狐疑的看着他,“难不成你的手折了?”
“没有。”苏年锦再次抽了,闷道。
“那你为何还没有治好?”东方从撩了撩手上的扳指,道。
苏年锦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而是轻声一笑,空灵的声音问道:“子翼,若是有一天……”
子翼是东方从的字,苏年锦若是没有事情相求的话,是不会喊这个名字的。
东方从讶异的盯着他,想从他面上看出一些什么来,却只看他满脸恍惚,只说了一句便没了下文。
他皱了皱眉,也感觉到了苏年锦今天的与众不同,似乎有许许多多的事情埋藏在心底,无处能成为抒发点。
从前的苏年锦是儒雅中又是潇洒不羁的,何尝有这般的沉默。
“余健?”东方从试探性的喊着他的字。
苏年锦恍然一笑,道:“如果有一天,这天下统一,你可否给我和阿悦一方净土?”
东方从似笑非笑的盯着他,却是没有表态。
天下统一,何谈简单。
“我知道你是有野心的,惊才绝艳,睿智如神的你,又怎么可能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所以你答应南西两国和亲,我也不会怨你,毕竟这是天下大势,你若是有妇人之仁,倒是我会瞧不起你了,可是,若是有那么一天,你放阿悦一条生路可以吗?”苏年锦玩弄着手中的玉佩,面上是淡淡的微笑,望着这个相交了五年的男子。
他们在不同的领域发展,互不干扰,却不妨他们互相欣赏。
“我若是不答应,你就会将你兰描商铺在北国的分店全部送我作为交换,是吗?”东方从轻轻问道,眼睫毛扑扇着,掩藏着眸底深处的情绪。
“嗯。”
“你倒是爽快。”东方从唇角微勾,轻轻道:“我们好久没有下棋了,陪我去下一盘吧。”
苏年锦没有说话,却是起身往院子外面走去。
行宫中原本分给苏年锦的金桔院除了第一晚上住了人,之后都是空着的,却是每天都有人打扫。
两人退了所有暗卫相继进了书房,苏年锦拿出一副棋搁在茶几上,示意东方从坐在对面。
东方从从容的落在他对面,动作潇洒,当真算得上是风流倜傥,苏年锦眸中闪过暗赞。
“暖玉!”东方从捏着黑子挑了挑眉,一股温暖从指尖探入皮肤中,如温暖的源泉,肯定道:“暖玉本来就是稀少,你竟然还寻齐了一副棋子,没想到你竟然还藏着这样的好东西。”
“你若是答应我,我就送给你,如何?”苏年锦也是淡淡的笑,温和道。
两人虽然说是轻松随意,但是偶然间流露出来的肃穆,让人只感觉压抑。
“余健,为了一个可能不存在的事情,你无缘无故舍弃这么多东西,值得吗?”东方从捏着黑子玩弄的手顿了顿,有些无奈道。
两人各自抓了一把棋子,落在白玉般的棋盘上,叮叮当当,份外清脆好听。
“我先落子。”苏年锦将白子捡回来,落在中央一子,温润如玉的声音轻轻道:“不出十天,便会有无数的刺客过来刺杀,四国将她推上了一个众之失的地位,我也只能默默保守着她不受伤害,因为没有她,也会有下一个女子作为政治的牺牲品,只是西皇狠得下心而已,她一动,这天下也随之而动,这乱世之中,人人都入浮萍,又何况她这个挑起战争的女子,到时候说不定还会被冠上祸水一名。”
他笑的十分坦然,仿若说的这些事情都是与他无关似的。
“她都要嫁给季亦淞了,你还百般维护着她,值得吗?”
“值得,都是心甘情愿,又有什么值得与不值得呢?就如你,为了那个女子甘心守护这么多年,连身为太子的你都不经常在北国待着,如今你问我值不值得,不都是一样的么?”
东方从突然抬眼看他,锐利的眼光扫着,仿佛是想从他的面上看出一些什么来,随即摇了摇头,叹道:“是啊,只是即便守着这么多年,都不是我的缘分而已,她的心里始终只有季亦淞,为他而死,为他而活,她跳崖的那一日,我随着跳,可是当我抱住他的时候她洁白的衣裳如蝴蝶一般的被鲜血染尽,那双灵动的眸子闭上了再也睁不开了。你看,我还想着在半路中将她救下来,用忘情之药让她忘记所有,无忧无虑的去做我的太子妃,活在我羽翼之下,再也没有人敢伤害她,可是我千算万算,我都没有算到,她竟然服了毒,服的还是千刃。”
千刃,服毒当时会如常人一样,却需要薄荷叶作为引子才会复发,若是一辈子不闻薄荷,便是一辈子都不会复发,此毒,天下无解。
他面色淡然,如酥年锦一样像是在叙述着别人的事情一般,一丝感情也不曾流露,可是季亦淞却清清楚楚的看到他眼中的那一抹疼痛。
才震天下又如何,睿智如神又如何,终究是算不来自己心爱的女子。
棋局陷入了僵局,东方从丢了棋子,道:“这副棋我收了,你那个请求我也应了,希望你这副棋不用白费。”
月色无疆,清冷的洒在苏年锦的身上,照映出一抹淡雅。
不会白费的,只因这一切他不后悔。
两年前的选择,是幸是痛,是生是死,他都无怨无悔。
这个夜晚,没有繁星闪烁,有的,只是无尽的惆怅,世上都道情这一字,只因它是最伤人不过。
夜虽然宁静,东方从夜访慕容悦的金桂院的事情确实不胫而走,传入了那一直密切注意着这边的人耳中。
李康德在画一幅山水画,闻言笑了笑,再无其他。
季亦淞在批奏折,听着暗卫的禀告,也是没有表情,只是奏折上却莫名其妙的滴了一滴墨水。
苏年锦进了慕容悦的房间,坐在床边仔细的端详着她的面庞,仿佛是要一笔一划的刻进心里,永生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