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水泥路走往墓地深处――公墓,每一个漂泊灵魂最终尘埃落定,无可避免的长眠于此。
墓园里万籁俱静,因为住在这里的亡灵们常年四季缄口不言,导致久而久之探视的来人便也习惯性的轻手轻脚,以免发出一点多余声音叨唠到梦中人的清净。
奚恩屏息凝神,冬天的墓园长期笼罩在白雾之下,所以原本就威严肃穆的气氛中又多出了许多悲凉。还要莫名奇妙的令人觉得全身像是被冰冷的大理石块压住了似的沉重。动作还要在轻一点儿,这么想着她拉住衣服的手尽可能的收缩在一起。
身旁抱着花束的黎以珊不似她一般想,见她拘束的样子开口问道:“奚恩姐,你害怕吗?”
这声音吓了奚恩一跳,“每个人都有自己克服不了的恐惧……这没什么。”话是这么说,可是她抬头看着天空眼泪就快掉下来了――平静的水面,黎以萱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原来生命如此不堪一击,尤其是在这段韶光流华的时间里稍有不慎美丽花儿便永远的凋零在了它最绚丽多彩的时刻。
“嘻嘻!我也怕……”
奚恩疑问:“那你还敢一个人跑过来?”
“因为除了在梦里的那次,我从来都没有和姐姐心平气和呆在一起过……因为是睡在她的身边,有她在我身边保护我所以我不怕。”
便防不胜防的,双双哑口无言陷入沉默。
“又是他……”黎以珊喃喃自语。
奚恩匪夷所思,一惊一乍问,“谁?”
话音未落,奚恩后知后觉,抬头看过去站在雾霾中一个隐隐约约显得沉着的背影。
他回头了……
不羁中略带忧伤,而后释然,一笑从容,似自言自语道:“好久不见了……”
黎以珊一边护着自己怀里的话,一边插着腰,直截了当质问,“你谁啊?”
“易子谦?”奚恩疑虑……
易子谦最大的变化来自于头发…已经是许久不见了,原本就英俊的脸被微微卷曲的齐肩长发隐约遮盖;另外,好像又长高了一点、原本就白的皮肤大概是因为英国潮湿空气更加苍白,并不无力,看起来倒是颇具欧洲人的散漫气质,并凸显着放荡不拘。
易子谦一愣解释道:“嗯……我妈说年青的生命就应该张扬一点。”
奚恩转头,有些尴尬,又对黎以珊说:“和你姐是兄妹,你忘了吗?你姐葬礼上他还安慰过你,你大概可以直接叫哥……”
“没印象……人家当时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双眼模糊像瞎了一样看不清人嘛……”黎以珊若有所思又好奇道:“一定要叫哥吗?难道不可以直接叫名字?”
易子谦莞尔回答道:“看你心情。”
“那我还是叫哥算了,嘻嘻。”
印象中的那个人儿就是这样……
于是易子谦蓦地哑然失笑,双眼神采奕奕,似乎是寒风中火柴尽头那点点微光。顺便温文尔雅解释,“我还要在这里多呆一会儿……正好一会可以顺道送你们一起回去……”
年关将至市区里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这段时间在外的游子都会回家团圆,所以从黎以珊家位居市中心的小区里出来车子缓慢的行驶在车流也不会显得太过突兀。
易子谦尴尬的先笑了。
奚恩也尴尬,欲言又止想说点什么。但最终改成不咸不淡的寒暄,“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年夏天就回来过了。”易子谦回答并不热切。
“俞渝……”
闻言,易子谦心绪动荡,迫不及待找到一个地方便急忙把车停下。惆怅道:“他家房子在这几天新户入住了,这样子也算是彻底把他家拖下水了……”
奚恩察觉,感同身受的难过着,伤感问:“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样?”
易子谦痛心疾首解释,“其实他和以萱萱是差不多的情况……以萱萱的离世……看他表面无动于衷但实则给了他当头一棒,之后……他就一直保持着警惕;在加之……”
“那他真的放火烧了老社区的居民楼吗?”奚恩感觉自己气若游丝。
易子谦察觉了。没有过多的安慰,只是稍微打开了一点车窗,让新鲜的空气透进车子来。
“在之前他曾经点着过一张车子,当时王珂也参与了……可能因为他舅舅是副警督察的原因,他父母觉得这件事赔点钱就过了。事后也没有重视;但和以萱不同的是,他父母非常爱他,不过觉得他是个男孩子。一直希望他能独当一面。”易子谦百感交集,其中遗憾最深。
“他如此疯狂只是想引起父母注意?”奚恩仿佛是听到了天方夜谭,不敢置信。
“我想第一次是,第二次因该就不是了……被爆到网上那段视频是他自己录的,他把自己的身份证也一同录了进去,包括他家住址、还有自己行凶的整个过程……”
“为什么?”
易子谦回忆最后一次见到俞渝――他们隔着玻璃,恍若隔世,并且代表性的对立坐着。
俞渝微笑着,要脸有泪,却坚定的一定要用撒娇的口气告诉他,“子谦,几天之后你就不要来了。我不害怕……”;“只要他不自己爆出来,以他家财力和人际在帮他脱罪完全没有问题,而且我事后勘察过他选择的地方是监控死角、就算不是也没有什么问题……”
奚恩摇头,她记得她曾经是见过一次俞渝的,是在街头老远远看到时凶神恶煞、蛮横无理;近了消瘦的脸颊、黢黑的眼圈、刺鼻的烟酒味。
“不,不是!我想问……不知道怎么说……”
“肯定会害怕、会恐慌,没有谁是天生的冷血无情、他是逃不过自己良心谴责的;那天他战战兢兢的回家,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但他父母还是忽视了……所以那段视屏也是他自己放到网上的……”
易子谦突然言语平静。
而奚恩听闻心有余悸。她感到异常难过,因为那段那段时间在记忆里永久保留下来的是一整个夏天的生机勃勃与五彩斑斓;是那时厚重的白云依偎在蓝天的环抱里,它们缠缠绵绵延伸往天际去……秋天的回忆有很多――那天他们站在瑰丽湛蓝的天空下、站着丰收在望的麦田里;冬天一切美好的、萧瑟的都被藏在皑皑白雪之下,并不是一味凄冷寂静,因为浓情在室内温暖的氛里发酵;接着春天悄悄的来了,白雪融化便是万物复苏。春天时,风和日丽,夏天时也是涔寂勃勃……
――其实不然。白雪皑皑之下,某下王珂从梦境中清醒时突然身旁的人不见了。
被子里面仅剩的一点点余温赤身裸体的贴着她全身的皮肤,心浮气躁压迫感真实,仿佛天大地大无处可逃。
于是王珂收缩在被子里开始泪流满面,她捶手顿足,用尽了一切方法还是没有拦住俞渝……她终归还是掉以轻心,明明于渝走之前还俯身亲吻过她的脸颊,她有映像,可是她就是沉浸在梦中无法自拔――“人虽然依旧好好的活在世上,但我喜欢你时焦躁不安的悸动和你无时无刻不惊艳着我双眼的盛大与辉煌,却全部伴随着你的烟消云散而迅速逝亡,万千可能都不会在有,心死掉了,所以也注定着我这辈子定是颠沛流离、居无定所。”
“奚恩?”易子谦礼貌呼唤。
“没事……只是难以置信……死亡或对于来说他们是自我的救赎……你要看开点……”奚恩一笑,尽量不让身边的易子谦担心。
“嗯。但我想说的是……周昱,”后两个字单独的蹦出来,易子谦坐立不安,面部肌肉收紧。
奚恩心不在焉,“喔……我不讨厌他了,人呢?”
“他说他大概无法回来了……所以托我把这个东西放到以萱墓里……他坚守住了自己的承诺。”
说着易子谦从大衣里捞出来一个精致的锦盒,打开来,盒子里静静的躺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石头。
奚恩不寒而栗,颤颤巍巍的不敢直视,因为不看见就已经能感受到那颗石头森森的寒气了。
“但我不能这么做……因为这颗钻石弥足珍贵,我打算一会儿回去就交还给他父母……”
奚恩没有在听,她在思绪里翻腾……那条新闻是在什么时候听说的――08年?好像是07年……不!不对!好像还要更早一点儿……到底是在什么时候?
“没想到云开雾散那天一群人里只有我们两个独自盛放――我听说林淋也在俞渝死后……销声匿迹了……”
“不!还有黎以珊。”
“嗯,”易子谦笑容满面,一片赤诚,衷心而告:“我这几天都在以萱墓前等你,因为我不知道我们在以后是不是会各自消失在人海里老死不复相见……但,不管怎么样以后伤痛都会淡忘……”
“那时你们一定要学会好好保护自己,也一定要坚强勇敢的存活下去。”
奚恩笃定回答,“会的!你也是。”
“嗯!上去吧……天气冷。”
奚恩最后看着易子谦,少年蜕变成青年。青年身形坚毅挺拔,未来会是国家栋梁,并且青年的笑容如春返燕归一样生机勃勃,自强不息。
奚恩便自娱自乐问,“殊途同归,其实我们全都是一个人对吧?”